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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血,钝刀割肉般的痛,让暮青肩头渐起一层细密的汗,若月色照雪,莹莹一片,星辉洒落床帐。

    但待衣衫揭下,那雪色莹莹里,忽现狰狞。两道刀伤,伤口被敷得有些发白,好在那药膏珍奇,抹得也早,伤口周围未见红肿,但那些已经发白了的皮肉需要剔掉才能上药。

    暮青挑了把从未杀过人的解剖刀,放在火上烤了烤,一手执镜,一手执刀,慢慢割向肩头。

    烛光映着暖帐,本是窈窕影,添了刀光色……

    元修和鲁大的屋里,砌着暖炕。

    西北八月的天儿,夜里不生暖炕,炕头上置了张矮桌,上头放着军报,元修和鲁大各坐一旁,就着灯火看军报。

    那四名马匪已经审过了,绑去了柴房里,有人看着。

    元修低头瞧着军报,火苗照着眉宇,忽明忽暗。半晌,他将军报往桌上一丢,道:“不是胡人。”

    “不是?”鲁大也丢下手上军报,皱眉。

    “若是胡人,杀寨中匪首尚说得过去,杀下俞村百名弓手却说不过去。”

    鲁大怔了怔,抬手摸向下巴,没摸到胡子,他有些不习惯,略显烦躁,“娘的,那是谁干的?杀匪首的和杀弓手的显然是一拨人,这他娘的到底是在帮咱还是在捣乱?”

    杀了下俞村那些弓手,正巧救了他们的命,看起来像是在帮西北军。可是,那些人又杀了马寨的匪首,那匪首他们还想着抓活的,审出战马的来路、他们的目的和那黑袍人的身份,如今人都死了,线索全他娘的断了!

    “许是为了帮咱们,今夜我若不来,寨中匪首一死,马匪群龙无首,定不会再有人有心思来上俞村杀你们。”

    “帮咱们?那干啥神神秘秘的不肯露脸?”

    “简单,不想叫咱们知道身份。”元修笑道。

    “啊?”鲁大有些不相信,“帮咱还隐姓埋名?”

    既然帮他们,就说明对西北军没敌意,那有啥遮掩的?

    元修也一时想不通西北地界上有哪路人马帮了西北军,却不想留名的。

    鲁大道:“反正匪首死了,啥都不好查了。那些马到底从哪运进来的?这事儿不查清,晚上睡觉都得睁只眼!”

    五六千匹来历不明的战马,就这么出现在了西北军后方,这叫人怎么睡得着?

    “那些马不是胡马,体态相似,却不及胡马的野性,跑起来步幅也小些。但也不是咱们军中战马,瞧着是新培育出来的。自年前战事起,边关戒严,胡人探子有法子进来,马却不能,五六千匹,纵然分了几批,目标也太大。应是趁着战事,咱们的心思都在前方,马悄悄从后方运进来的。”元修轻描淡写道。

    “后方?”鲁大却被这猜测惊住,“这咋可能?养马得有马场,西北的马场都在官府登记着,再说这么多马,想偷偷养着,不叫咱发现也不可能啊!”

    “未必是西北,也可能是青州。”元修道,眸底清光泼人眼,身在农家屋中,那目光却似须臾千里,已在西北之外。

    “青州?”

    “不然呢?你以为呼延昊有本事深入青州,那些机关短箭他也有本事一个人扛去?”

    鲁大不说话了,他还真没把这两件事放在一块儿考虑。

    “青州定有助他之人,匪寨之马,虽非胡马却有胡马血统,此事与胡人脱不了干系。马养在西北会被咱们发现,青州却非咱的地界,青州十万山,草原,谷地,盐湖,深山,都是养马的好去处。”元修轻轻敲着桌上军报,下了定论,“青州,须查!”

    屋里一时静了,鲁大狠皱着眉头。大将军一来,事情的方向便清晰了,但总叫人觉得心头明朗不起来,仿佛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若青州真有人帮着胡人蓄养战马,助胡人深入大兴腹地,此事已关系江山社稷,有通敌卖国谋反之嫌。

    西北军死守边关十年,多少将士血染沙场,是谁他娘的在他们身后通敌卖国!

    鲁大眉宇沉沉,屋里气氛静着,只闻烛火噼啪声。过了会儿,元修低头拿起桌上军报,屋里又多了翻阅军报的声音。

    这时,外头忽听有脚步声来,那脚步声颇重,人没进屋,元修便笑道:“谁能把齐贺气成这样?不用敲门了,进屋吧。”

    门打开,进屋的果然是齐贺。少年沉着张脸,道:“大将军,那小子我治不了,不治了!”

    元修从军报中抬起眼来,眸底有爽朗笑意,“哪个小子?”

    “周二蛋!”这破名字,一听就不是个省心的小子!

    元修一愣,“方才还瞧着他挺有精神的,似伤得不重,你怎就治不了?”

    “对,伤得不重,死是死不了,但就属他的伤皮肉粘得最厉害,那伤口附近的血肉需得剔干净才能上药,可那小子偏不用我,非得自己动手!我没见过有军医不用的兵,既嫌弃我,我不治了!”

    “他为何有军医不用?”元修不解,瞧了鲁大一眼。

    “他说他孤僻。”齐贺脸色发黑,这算什么理由!

    “孤僻?”元修也笑了,“这小子,这算什么理由?”

    就是!

    齐贺一脸愤然,“他还说我脾气不好,影响他心情!大将军给评评理,您都没这么难伺候!”

    元修眉头挑得老高,忽然长笑一声,对鲁大道:“这小子,挺有意思!”

    鲁大哈哈笑了起来,方才两人讨论军机正事的严肃沉闷一扫而空,“那小子,老子对他是没辙,他就那个脾气!大将军是没看见,在呼查草原时,他破那呼延昊的机关阵,非得跟呼延昊在草原上对坐那五天五夜,老子下军令让他回去他都不肯,气得老子想一拳揍晕他,又他娘的不舍得!”

    元修笑着起身对齐贺道:“行了,你在这儿给鲁大看伤吧,我去瞧瞧那小子。”

    元修来到暮青屋前时,见章同在外头站着。

    “大将军!”章同看见元修,面色微变,站直了军姿,故意提高了声音。

    “怎不进屋?”元修面有疑惑之色。

    章同心里咯噔一声,心知俩男人同屋,一个治伤,另一个特意避出门来,怎么瞧都会觉得古怪,但他一时也找不到别的理由,忽想起暮青对齐贺说的话,便道:“呃……她孤僻。”

    这古怪理由倒叫元修释然一笑,负手望那房门,道:“里头孤僻那小子,伤处理好了没?可方便本将军进屋?”

    屋里烛光昏沉,不见人影,好半晌过后,才见有人打了帐帘儿,人影映了窗台,几番来来回回,门闩一动,房门开了。

    少年一身青灰素衣,那是从农家借来的,西北汉子大多壮实,那素衫套在她身上有些宽大,西风拂过院子,月色照得她脸色苍白,更显出几分单薄清冷来。

    元修微微蹙眉,这小子,也太瘦弱了些,若非鲁大的军报,实在叫人难以想象行军路上那些壮举是出自眼前少年。

    “不肯让军医治伤,自己在屋里忙活,好了?”元修立在门口,卸了一身战甲,只穿着那红色战袍。西风起,战袍舞,那意气若见长空九万里,苍鹰翱翔。

    暮青忽有些恍惚,为那一身红袍……

    她垂下眼,避开目光,身子往门旁一侧,“好了。”

    她既换上了干净的衣衫,自然是伤口已处理好了。元修一笑,抬脚进了屋,走过暮青身边时,见月色逐着少年的容颜,见那宽大的衣衫下颈项纤细胜雪,若非能瞧见喉结,当真会觉得太过纤弱了些。

    一进屋,屋里浓烈的血腥气和伤药味儿冲散了元修心头的那一点儿古怪,桌上放着一盆血水,剪刀放在一旁,烛火照着,泛着幽光。

    “你这小子,看着单薄,倒也是条汉子!”元修一笑,眉宇间尽是爽朗,章同在屋外听闻这话,嘴角抽了抽。

    暮青无话,只肃立垂首,瞧着有些恭顺。

    元修看了有些好笑,“鲁大可是说你胆子大到连他的军令都不听,怎到了我这儿如此恭顺了?不必拘谨,边关不是朝中,没那么多规矩!”

    暮青只颔首,还是无话。男子立在屋里,与她不过三步,那战袍上的气息颇好闻,不似西北带着黄泥味儿的气息,那气息比西北的风还烈,似叫人一眼望见大漠关山,草原万里。

    见她如此话少,元修也不勉强,这小子是根好苗子,来日方长。

    “一日夜死守,你们也累了,早些歇息吧。”元修拍了拍暮青的胳膊,便出了屋。

    “大将军。”元修走到院门口时,暮青忽然出了声。

    元修有些意外,回头看她,听她问:“大军何时能到?回葛州城报信的越慈可是跟着大军?”

    “那小子啊,跟着大军在后头,明早就到了。别担心他,他伤没你重。”元修答过,便出了房门。

    章同见元修走远了才进屋,道:“你跟越慈倒是挺合得来。”

    那晚派人去报信时他就发现了,她跟越慈说想想家里人,似是两人私交不错。今夜两番跟大将军打听,想来是真的很熟。

    章同皱着眉头,不知为何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但那酸溜溜的滋味在见到桌上那盆血水后便散尽了,大步走过去,端出去便倒了。

    元修回屋前却停了下来,回头瞧了眼不远处关上的房门,又瞧了眼自己的掌心。

    那小子,胳膊也细……这单薄身子,到了边关怎吃得消?待伤好了,要多练练才好。

    这晚,暮青和章同睡一屋,章同打了地铺。一日夜的苦战,两人都累了,这一觉竟睡到了日上三竿,起来时发现元修已不在,只将那百名精骑留在了村中。

    鲁大、老熊和韩其初都在,听闻元修一大早就去了匪寨。

    昨夜便有精骑八百里加急赶往新军营帐,命新军开往匪寨与西北军会合,行剿匪之事。

    暮青等人因有伤在身,被元修命令在村中养伤,不必参与剿匪。此番出来,五人苦守村中百姓,又探得匪寨机密,已是大功一件,如今匪寨头目已亡,剿匪已极为容易,不过是让新军的刀沾沾血而已。

    不必参与剿匪,暮青也不在意,在村长家中用过早饭,便见月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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