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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符敦城出发,当城影终于消失在视野中,唐开长吁一口气道:“楚将军,多谢你。”

    我沉着脸,只是低低道:“不用谢我,你谢谢你的姨姐吧,那是我欠她的。”

    他大概有点莫名其妙,我也没再理他,拍马向前走去。气候一天冷过一天,寒风吹面如刀,但我心中好象比万载寒冰更冷了。

    得到的时候不算什么,失去时才真正意识到可贵,世上事大多如此。我抬着看着天空,天空里阴云密布,可能会下雪。如果漫天都飞舞起雪花的时候,我会在冥冥中看到萧心玉么?

    昼行夜宿,到了鬼啸林。我让所有人小心,虽然曾望谷答应我离开,但我还是没敢大意。过了鬼啸林,居然安然无事,看来曾望谷倒是说到做到,已带人远走高飞了。

    来的时候还出了些事,回去时却顺利得让人不敢相信。走了十一天后,我们已到达帝都西门。由于北宁城还在苦战,南门一直不通,我们只能走西门。当远远地看到西山上的郊天塔时,我几乎有种再生的欣慰。

    离城还有两里多,曹闻道和我都心境轻松地说说笑笑,突然他象是听到什么,道:“楚将军,你听到什么了么?”

    我心头一沉,只道是什么不好的消息,也听了听,似乎隐约有些呼喊。我道:“难道难道”

    我不敢多想,但实在担心那是蛇人已经攻入帝都,在城中烧杀的声音。曹闻道的耳力看样子比我好一些,他听了听道:“不象是哭叫,不会是坏事。”

    当离城还有一里多时,声音已听得清楚了,果然是一阵阵的欢呼。我放下了心,笑道:“还好,我真怕会出什么乱子。”

    到了西门口,只见门上张灯结彩,一些门丁正在爬上爬下地装饰。曹闻道笑道:“哈,想不到帝君竟然也知道我们得胜归来,如此隆重地欢迎我们。”

    我道:“岂有此事,准是有别的喜事。”

    带队进城时,看到我们过来,一个军官迎上来道:“请问将军,你们是哪支队伍?”

    我把走时文侯发给我的令牌关文递给他,他看了看,道:“是从天水省回来啊?那里战事如何?”

    “蛇人已被击退了。”

    这军官露出了笑意:“真是好消息,楚将军立下如此功劳,三路都已得胜,文侯大人回来一定大为高兴。”

    我把令牌放回怀里,不解地道:“大人也出去了?”

    “一个月前文侯大人率军北伐狄王,斩首万级,狄王请降,大约明天就回来了。邓将军东援句罗岛得胜,昨天也刚回来,这个月里真是三喜临门。”

    文侯已经平定了狄人的叛乱!我不由吃了一惊。狄人气焰嚣张,文侯居然只用一个月就平定了,实在了不起。我笑道:“那北宁城的战事如何了?”

    这军官脸却突然一沉:“唉,就是北宁城还有些吃紧。”

    北宁城是蛇人主攻的目标,另外三路终究只是疥癣之疾,现在实在不是该庆祝的时候。我不由微微皱了皱眉道:“北宁城还在吃紧,怎么就庆功了?”

    “那是太子大婚。”这军官答了一声,忽然向城楼上正挂着几个花篮的门丁叫道:“歪了歪了!你们挂得歪了!”

    这时曹闻道拍马过来到我身边道:“楚将军,到底有什么喜事?”

    “太子要大婚了。”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一阵烦乱。对于那个生得英俊不凡的太子,我总是没好感。

    进了城,先去文侯府缴了令,把陶守拙的礼物送进去,因为文侯还没回来,所以等他到的时候我还得再来一次。把前锋营开回驻地,出发时的千人此时只剩了八百多个,营房空出了不少,一百六十多人战死在符敦了。我把事情都扔给钱文义处理,把陶守拙送我的财物让钱文义给所有士兵均分,自己带马到了唐开的车边道:“唐兄,你在帝都有什么亲戚朋友么?”

    一路上唐开带着一老一少两个女子都在车里,他也知道自己这条拙劣的计策早就被陶守拙看穿了,陶守拙其实因为萧心玉才放了他们一马,既羞又愧,这一路也没和我们答话。此时两个女子都已下了车,萧如玉也换回了女装,看上去真象是萧心玉。另一个是萧心玉的母亲,我把他们安顿在一间空屋里,萧心玉的母亲对我千恩万谢。

    她并不知道,萧心玉其实是因为我才被陶守拙逼死,而她们的性命,其实也是萧心玉的一条性命换回来的。我不敢再面对她们,把她们安置好后,唐开走出来,跟在我身后,一脸的沮丧。走到大门口,我转身拍了拍他的肩道:“唐兄,别多想了,现在重新开始吧。”

    他的脸上是一副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知道了他并不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我对他的观感也好了许多,那天大概是和萧心玉商量萧如玉的事吧,他却不知道自己早已在陶守拙的安排中了。当周诺伏诛时,徐南江没有杀他,那多半也是陶守拙的命令。陶守拙诡计多端,却想不到也是一言九鼎,此时我对他也没有了当初的猜忌和恐惧。

    唐开点了点头道:“楚将军,谢谢你了。”他长叹了一声道:“那天我其实打算如果你把我交给陶守拙,那我就和你同归于尽。反正周都督死了,陶守拙迟早也会杀我的。”

    我想起了唐开的斩铁拳,不禁有些后怕,不由得闪了闪,他也发现了我的动作,又叹了口气道:“本来我有舍命为周都督抱仇之心,但现在什么都没了。楚将军,你说,国家危难与知遇之恩,哪个更重要些?”

    他说的是周诺的事吧。周诺对他极为信任,但是另一个贴身侍卫伍九登却早已背叛了。如果跟随周诺,势必要加入反叛,那时唐开只怕心中就有些忐忑。他这么问我,我也实在不好回答。如果文侯也有野心的话

    我不敢再想,事实上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办。我也叹了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百姓要过的是安稳的生活,谁在台上都没关系。”

    这世界就象个戏台,台上的自然只是些王侯将相,那些黎民百姓就只能充当看客。不管是说什么解民倒悬,还是说什么为民造福,说到底,无非是为了站在台中央的野心作怪而已。只是我这么说来,似乎是表示便要推翻帝君也没关系了。唐开有点吃惊,张开了嘴说不出话,我猛地觉得有点失言,又拍拍他的肩道:“唐兄,坐吃山空不是个办法,你还是谋个活干干吧。”

    唐开道:“我能干什么?就一身力气,加上会打拳”

    我猛地想起了邵风观来。六月间东平城破,邵风观逃回帝都后,因为甄以宁的事,文侯迁怒于他,将他革职,此时邵风观在帝都开了家镖行,也不知如何了。我原本想去找薛文亦再要一些手弩的箭,此时却想先去看看邵风观,如果他要人的话,倒可以把唐开介绍过去。

    邵风观的平宁镖局开在城南。我到了城南,问了问人,才算找到那家镖局。一进门,有个人突然叫道:“是楚将军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那是以前邵风观的中军诸葛中。邵风观被革职后,诸葛中也弃官不做,前来追随邵风观,此时他一身帐房打扮,手上还捧着把算盘,谁看了也想不到当初这个人也曾率领军队厮杀于阵上。我道:“诸葛兄,邵兄在么?”

    诸葛中道:“邵爷接了一票生意去句罗岛了,得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邓沧澜击退倭人后,句罗岛百废待兴,此时南面尽被蛇人占据,以前一直是化外之地的句罗岛倒是一下子蒸蒸日上,前去做生意的人络绎不绝。只是听得他不在,我有些失望,和诸葛中寒喧了几句,又去工部看了看。

    薛文亦在工部倒是混得不错,只是他受伤太重,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因为缺少锻炼,人一下肥胖起来。见到我时,他正在刻着一个木头雕像,我叫了他一声,他喜出望外地道:“楚将军!你真回来了?”

    我笑了笑道:“什么话,好象我非死在蛇人手里一样。”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道:“该打,该打。”

    我摸出手弩道:“薛兄,这次多亏你的手弩救命,只是我把箭都用完了,你这儿还有么?”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道:“有,有,我知道你会用,所以得空就做了不少,我给你拿去。”

    他推着轮椅进去,我注意到他手里雕的是一对正偎依在一起的男女娃娃,两个都肥肥胖胖,憨态可掬,那个男娃娃倒有几分象他自己。这时薛文亦拿了一个盒子出来,见我正在看那雕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要结婚了,这是她让我做的。”

    我又惊又喜道:“要结婚了?谁家的女儿?真也这么胖么?”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当然没有。”他从怀里摸出另一个雕像,那却是很苗条的女子,虽然没有当初的秦艳春美丽,倒也眉清目秀。我笑道:“到时可一定要请我喝酒。”

    他笑嘻嘻地道:“自然自然。到时张龙友就算忙,也得让他来喝杯酒。”

    我道:“对了,张龙友在做什么?”

    “他的行踪很神秘,听说文侯大人有要事要他担当,我也好久没见他了。听说,他很有可能会接替汪荣做工部右侍郎。”

    一同从高鹫城逃出来的四个人,此时各有发展,看样子倒是张龙友爬得最快,吴万龄也已升为校尉,幸好我的下将军之职复位,倒也不算太落后。

    薛文亦看着我手里那个雕像,突然感慨道:“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这话现在我才算真正明白。真希望能早日打退蛇人,天下重归太平。”

    蛇人就算退了,难道真能太平么?我有些想苦笑,但也说不出什么来。突然又想起了唐开,我道:“对了,薛兄,你们工部有什么活好干么?”

    薛文亦怔了怔道:“怎么了?”

    “有个朋友想先找点事干。”

    薛文亦道:“工部倒正要招几个打杂的,要不你让他来做吧,我大小是个员外郎,这个权也有。”

    我道:“那就好。”我把那雕像放下,觉得这像雕得着实精致,实在有点爱不释手。薛文亦道:“楚将军,你要喜欢的话就送你吧,我再雕一个就是。”

    我笑道:“得了,这男的嘴脸活脱脱就是你的,我拿着可不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能教教我怎么雕么?”

    薛文亦道:“这个其实简单,我送你一套刻刀好了,多练练,自然就雕得出来。”

    他伸手一按桌上的一个钮,这桌子想必也是他设计的,很是精巧,一按之下,一个抽屉自己跳了开来,里面是一个很精致木盒,上过一层清漆。他把盒子给我,笑道:“这是我做着玩的,很精细,你不要轻看了。”

    薛文亦还给了我一截软木让我练练刀用,我打开盒子来看了看,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一个手指大小的女子像。虽然小,但这像雕得极其精细,连发丝都雕了出来,看眉目正是秦艳春,只是还没完全雕完,下半截仍是一段木头。

    薛文亦仍然没能忘了她啊,不过大概他也忘了自己仍是雕过这个像。我取出来道:“这里面你放了一个像呢。”

    他接过来看了看,又叹道:“我都忘了。唉,不多想了,反正她都要是太子妃了。”

    我自然知道他嘴里的“她”是谁。想起那次他把秦艳春的雕像扔掉的事,我心中有些颓唐。看到他正对着秦艳春的雕像出神,我小声道:“那我走了。”走出门时,却见他仍在呆呆地看着那个像。

    回到军营,我跟唐开说了那事,没想到唐开却谢绝了。大概他心中仍带着几分骄傲,不肯做打杂的。被他回绝后我不禁有点恼怒,但想起萧心玉,又有些心软。萧心玉为了她的母亲和妹妹不惜一死,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对那两个女人坐视不理。    第二天天一亮,但听得周围欢声雷动,我吃了一惊,翻身跳起,披上衣服走出门来,却见不少轮休的士兵正从门外跑过。我拉住一个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文侯大人班师回来了。”

    这士兵挣开我又向前跑去,我也心中一阵欣喜。上次在去天水省时文侯给我看的地图上,除了北宁城还有三处告急,这回文侯一回来,那就只剩北宁城一处了。我穿戴整齐,叫上两个护兵向文侯府走去,一到文侯府门口,只见门庭若市,尽是些朝中大小官员的车轿。那都是些前来贺喜的人,我向看门的通报过,等了好一阵才轮到我。等一个家丁领着我进去,一进文侯府的厅堂,还不曾见人,便听得文侯的声音响了起来:“楚将军,恭喜恭喜。”

    我走了进去,文侯正站在厅中,有两个下人还在收拾。我跪倒在他跟前道:“大人,末将楚休红不辱使命,归来缴令。”

    文侯指着椅子道:“坐下说,坐下说。”

    我一坐下,他微笑道:“陶守拙可是把周诺做掉了?”

    我道:“大人明鉴。”我把符敦城的事前后说了一遍,文侯听得入神。我把萧心玉的事掐去了不说,等我说完,文侯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道:“好个陶守拙,果然有几分门道。”

    我道:“大人,末将还有些担心,只怕我是中了陶守拙的计,其实他自己也有不臣之心。”

    文侯道:“陶守拙还没那个胆,哼。还有,”说到这儿,他突然看了我一眼道:“为什么不和我说一下萧心玉的事?”

    我吓得魂飞魄散,一下跪倒在地:“大人,此事我是上了陶守拙的当,实在不敢向大人明言。”心中却又悔又惧。文侯一定也在陶守拙身边安插了人手,而且这人只怕和陶守拙非常接近,因此连这种事文侯也知道了。我居然想瞒着文侯,实在是想错了念头。文侯看了我一眼,又叹了一声道:“楚休红,你的智谋确实还远不及陶守拙,那个女子又拼了一死,你上他的当自然难免。只是吃一堑,长一智,不要自以为是,那就行了。”

    我诺诺连声,也不敢多说一句,心中只是道:“文侯在陶守拙身边安排的是谁?为什么他当时不提醒我?”那人看得如此清楚,如果提醒我的话,萧心玉也不会死了。只是那人定是隐藏得极深,文侯也一定命他无论如何不得现身,萧心玉的死不值得他暴露身份吧。。

    文侯转过身,背起手道:“不管怎么说,此事总算还是圆满。陶守拙,哼哼。”他又从鼻子里哼了两声,我只觉一寒,心知文侯定已在打算对付陶守拙了。现在陶守拙还有用,日后蛇人真的被击退,那文侯一定会先对付他。

    对于文侯来说,任何人都只是一件工具,用完了就可以扔掉。邵风观能被牺牲,我又何尝不能?这次派我前往天水省,只怕文侯也已做好了我被周诺杀掉的打算。他就算说把我当儿子看待,但他的儿子究竟只有甄以宁一个。

    文侯背着手似在想着什么,我不安地跪在地上,也不敢起身,半晌,文侯才转过头道:“楚休红,前锋营眼下还有多少人?”

    “禀大人,尚余八百多人。”

    文侯点了点头:“八百人。只要运用得当,八百精兵足以抵得百万雄师。起来吧。”

    我站起身,仍然有些不安。他也没看完,只是道:“明天你早点起身,到北门等我。”

    “是。”我也不敢多说,答应一声,告辞出去。走出文侯府时,身上仍是感得到背上的凉意。

    文侯信任我么?只怕未必。如果有必要,他随时可以把我放弃吧。我骑在马上,有些茫然地看着天空。周围人不时有人忙忙碌碌地走过,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同样的朝不保夕,所以都是活得一天是一天。

    天阴沉了下来,似乎要下雪。    第二天一大早,我把前锋营的事让曹闻道跟钱文义两人安排好后,独自便向北门走去。刚到北门,天还没亮,等了没多久,一列马车驶了过来,正是文侯的专车。

    等车近了,我跳下马,跪在地上道:“大人,末将楚休红听令。”

    文侯撩起车帘,看见我后笑了笑:“楚休红,你来得真早,进来吧。”

    我把飞羽交付文侯的一个侍从牵着,进了车。这车里很大,几乎有些象间小屋,文侯正盘腿坐在一张毯上,面前是一张小案,上面有个炭炉。炭火正红,上面烤着几个饼,边上则是一壶酒,也不知文侯怎么想的,并没放到火上温着。车走得极是平稳,坐在里面几乎感觉不到车子在动。文侯拿了个小杯子给我倒了杯酒道:“还没吃早饭吧,来,尝尝,这是新宰的小牛腰子饼,挺不错。”

    他拿起一根尖头筷子插了一个饼。这饼只有杯口大,圆圆鼓鼓的,饼皮烤得焦黄酥脆,筷子扎进去时,从孔里流出些油来,冒出一股香喷喷的白气。文侯把饼递给我,我谢了谢,接过过来咬了一口。饼里滚烫,牛腰子大概过了一层油,也不知加了些什么调料,咬下去时鲜嫩无比,夹着烤得微焦的饼皮,味道极美。虽然很烫,我还是三口两口就吃了下去。

    牛肉虽然不是太贵,但牛腰和牛舌却是很贵重的美食,一般人都吃不起,这小牛腰子饼我以前连见都没见过。文侯看着我大口大口吃着,他笑了笑道:“其实小牛腰子饼得配着冰镇的葡萄酒喝,你喝口酒吧。”

    我根本没听说过葡萄酒这种名目,拿起杯子来看了看。这酒液是暗红色的,在杯中象一块红宝石。虽然车很平稳,但杯子里的酒还在微微颤动。我把酒倒进嘴里,只觉有一股鲜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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