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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众多的初中同学眼里,他是学校的总务主任,掌管着我们学校食堂的一切,看起来很威武。但在我眼里,他只是我爸爸,一个可以任由我支使的爸爸。我可以毫不顾忌地拿着碗筷冲进食堂,要求他给我打最好的菜;也可以带着同学偷偷地从食堂后门进入学校蓄水池打开水喝;还可以要求爸爸帮我找各种各样的教参书、资料,分给我的同学。只要我提出的要求,爸爸总是尽可能地帮我解决,从来都不曾说过一个不字。看着我如蝴蝶般飞舞在他周围,他总是笑:“唉,我这宝贝女儿,真是皮。”然后,就有那么一次,我故意踩坏了学校晾在操场上的几十个新煤球。在被爸爸当场逮个正着的那一刻,我平生第一次看见爸爸铁青着脸,对我不理不睬。冷冷的目光,盯得我如芒刺在背,无地自容。良久,爸爸终于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我看着他从食堂拿出铁锹,一点一点地铲起烂煤,又拿来机器,一个一个重打,汗流浃背也顾不得擦。我羞愧地低着头,泪水潸然而下。虽然爸爸什么都没骂我,却比打我还让我难受。

    初三那年,为了给我们几姊妹挣学费,爸爸毅然放弃自己的工作,去学习开车了。等我考上中专后,爸爸已是一所高中的专职司机了。我每次回家休假,都难得一见他的踪影。偶尔见他在家也只是累,靠在沙发上休息,只要一有出车任务,他便是一副急急忙忙的样子,匆匆出门。奶奶常叹息着对我们说,如果不是因为文化大革命,爸爸的一生决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时,他本是一个天资极为聪明的学生,却因为自己黑五类(家庭成份是地主)的身份而被无情地剥夺了入学深造的机会。可在那样的一个年代,很多人的命运都由不得自己。爸爸也唯有认命,在爷爷退休后,顶职做了爷爷学校里的一名普通的工友。想起他的一生经历,我知道爸爸是有深深遗憾的。他的一生已经有了欠缺,他绝不希望他的儿女跟着一事无成。所以,他无怨无悔地为我们而付出,为了我们的前途,爸爸去开车赚钱,生怕委屈了我们。有时,我会想,如果他不去开车,他就决不会出车祸。说到底,还是我们害了他!我欲哭无泪,便永远永远地对父亲深怀愧疚。

    记忆里永不忘记的是跟爸爸在一起的最后瞬间。那时,我正在长沙读大学。爸爸来看我的那一天,天气很好,阳光掩隐下,一丝丝流云轻轻飘过天际。爸爸给我打电话,说他已在学校门口了,让我过去。我高兴得要死,丢下电话就往校门口跑。大老远便看见爸爸弯着腰在地上捡东西。我扑过去,一把搂着他的胳膊,大喊一声:“爸,我好想你哦!”爸爸一愣,笑着回过头来,摸了摸我的头发,一脸的愧意:“唉,爸爸对不起你。”“怎么啦?”“你看地上!”爸爸很不好意思地又俯下身子去捡。我这才发现,地上碎瓷片洒落一地,掺在其中的是妈妈做的拿手好菜——我最爱吃的酸辣豆鼓鱼!爸爸不过是打碎了我装菜的瓶子。可是,他却为了这些我最爱吃的菜,一脸愁容地蹲在这里仔细筛选那些还不曾弄脏的酸辣鱼!我的鼻子一酸,赶紧将地上的鱼捡起来,对爸爸粲然一笑:“没关系。”泪却要掉下来了。事后,跟同学谈起,同学们哈哈大笑:“你老爸真逗哦!”我从来都是一脸灿烂地回答:“哈哈,你们有我这么好的老爸么?”同学们便露出羡慕的神色,叹道:“唉,我老爸一学期来看我两次,我都心满意足啦。”

    曾经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儿,拥有这个世界最最丰厚的父爱。等猝然失去时,才发现,我亏欠父亲的爱,实在太多太多。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拒绝挂父亲的遗像——我固执地认为我的爸爸没有死,因为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他不过是驾车出了远门,也许他明天就会回来,也许他很久很久以后才回来。尽管我很清楚地知道那是决不可能的一件事——我是真的真的永失了我爱的爸爸!

    花落几经秋,世事使人愁。站在您的坟前,请让我点燃一拄香,深深地将您叩拜。愿仁慈的地母,永安您温厚善良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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