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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客人明显地少了,有时候按摩女们就在门前支一张小桌打麻将。或许因为桌子太小,她们把牌叠得特别高。我从未见过柒妍打麻将,每次走向青苹果我都看到她躺在沙发上。她的目光穿过小街伸向主街。一开始我以为她在等我,后来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因为好几次我走到她面前她仍无动于衷,我拧拧她的耳朵她才好像极不情愿地爬起来。

    我先上楼,照例在二号房等她。

    因为客人少因此整层楼都极静。当然有时候会有几声尖利的叫声。这种叫声向你传递一个信息,某位或几位按摩女受到了侵扰。有一些客人常借酒意或别的什么借口占点手上的便宜。在客人多的时候,尖叫声常此起彼伏。如果客人太过份,你还能听到啪啪的声音,那是按摩女扇在客人屁股或背部上的声音。当然,许多时候,客人并无什么动作她们也会尖叫。这是习惯性的,仿佛训练出来的尖叫声。一律都极其夸张。由于常去青苹果,我能分辨出什么时候是因为受到了侵扰,什么时候是假装出来的声音。柒妍有时候也假装尖叫。她静静地坐在我身边有时突然便叫起来。她第一次这么叫的时候把我吓一跳。我问,你怎么啦?她一笑,说,没什么。

    等听到极轻微与懒散的脚步声,我就知道她上楼了。我走到她面前,拥她一下,然后在按摩床上躺下来。她照例在我的头和胸口胡乱捏捏尔后坐下来。我从她身后抱着她的腰,或把头磕在她的大腿上。有时候也反转身去抱住她,脸贴着她的小腹。

    在整个夏天和秋天,每一次我和柒妍一块呆在二号房我们都是这么把时间消耗掉。有一次我说你给我认真按一次,做完一次按摩。来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水平呢。

    她说,不。

    我说为什么不?

    她说,没有理由。

    进十月,红泥开始下霜。每天一早起来,便能看到满山的霜花。空气冷硬起来。步行街也冻得冷硬了,仿佛覆了一层壳。主道中央的溪流已静下去,水流从石缝间穿过,因为人少,倒是流得更为响亮。在山下,有霜的日子常无雾的。而这个地方雾却经常与霜同时降临。大雾笼罩下,能见度不到几米,整个步行街仿佛都沉沉地睡着。当然,你并清楚那些房屋里面人们在做些什么。一直要到十点过,太阳才会在浓雾之上晃出来,红且大,好像就悬在头顶之上。

    这时候仍有一些客人上山,看雾淞。但因为路滑,人数是很有限的。当然也有一些人上山就是为了冒险,他们开着吉普车或干脆骑摩托车上山。不管怎么说,与夏日的人潮汹涌相比,此时的红泥已经变得寂廖。

    不少妓都于大霜来临之前匆匆下山。青苹果的按摩女也陆续离去。柒妍是留下来的五六个中的一个。直到大雪封山,她仍未离开。那时候青苹果只剩下三个按摩女。

    大雪在十一月初到来,在冷冷地刮过几天干风之后,大片的雪花仿佛在人们的等待中降落。那是手掌般大的雪花,起始只零星地飘下,很快便铺天盖地。眼看着雪片在地上堆积起来,越堆越厚。经过一昼夜,整个红泥便仿佛被雪淹了半截身子。这时候开门要很费一番功夫。步行街中的各种雕塑也淹在了大雪之下。

    我没去的时候,柒妍和另几个人坐在沙发前烤一个电热取暖器。她们身上盖一床薄被,脚伸进被子里。柒妍每次的位置都正对着门,她把脸贴在薄被上,目光盯着从门边一直延伸到主街上的雪。我去之后柒妍从被子里抽出身子,随我上楼。她和我打赌,就是在那个冬天开始的。她坐在我身边,经常好像在寻着什么。后来她找到了园柱上的一个点,她说你说我能不能拍到那个点?那是个很高的点,在天花板下面。我说不能。她说我们来打赌。我说你想赌什么?她说如果你输了就请我们吃火锅。我说如果你输了呢?她没有说话。尔后她便搬来一张凳子开始往上爬。

    柒妍往上爬的时候,她的四肢张贴附在柱子上,让我想到了蛙。当然与溪边的水蛙不同,这时候她极象一只树蛙。

    每次打赌之后,我便领着她们去吃火锅(柒妍和另两个按摩女)。火锅店在小镇的东北。那是个极不好找的地方,得过一道低岭,岭后才是另一片开阔地。房子略显矮小,挤在一起,几乎看不出街道。由于低岭的阻隔,这里尚未二次规化与开发,因此看上去,与步行街相比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火锅店藏在一道巷子里,两间,加起来约四十平米,摆了七八张桌子。与它相邻的是一些杂货店,因为天冷,不少店都店门紧闭,雪堵在卷闸门上。四周的冷清相衬之下,火锅店显得特别红火。

    我们踩着雪去,再踩着雪回。回到青苹果便都把脚伸进电热取暖器。

    整个冬天,柒妍经常和我打着相同的赌。因而我们便常去那个火锅店。我不知道火锅店是否给了柒妍什么特别的气息,在她离开之后,有两次我与几个人正吃着火锅,她竟发来了短信:嗨,你在吃火锅。或许只是巧合,她远在千里之外,怎么可能知道我的行踪?

    某一天柒妍没能够拍到小黑点,她爬了好几次都从圆柱上滑了下来。

    当她摊在床上似乎不再作努力的时候,我像是突然醒了过来。我把她抱住了。我把她抱在胸口上。我心底升起一股情感,这是想把她完全嵌入我的身体之内的情感。我的手伸向她的脊背,从她的脊背上抚过。她很瘦,我的手指抚摸出她的一根根肋骨。继而我的手指从她的软腰抚过滑向她的胸口。她一直软绵无力,好像在半睡眠之中,任我的手在她身体上滑行。但在我滑向她的胸口时,她却突然把我按住了。当我坚决地往她的胸口挺进的时候,她猛然把我推开。

    冬天仿佛异常艰难地走过了。到三月下旬,红泥暖了起来。这时候,雪已经融化了,山开始渐渐地绿了。说起来,对于红泥,我最喜欢的就是它的春天。红泥的春季偶尔也有雨,但这时候的雨不像夏天那么急促与猛烈。它缓缓地落在步行街的大理石街面上,就像几个蹦跳而过的小孩。溪水高起来,却不浊。平缓地滑出波纹或在某个地方撞出白亮的水花。红泥的春天最让我喜欢的还是它的草。除了在步行街的各雕塑周围能零星见到,湖边无疑是最多的。我喜欢的是它们的那种绿。或许不能叫绿,只是一种黄,一种小鸭绒毛般的嫩黄。到过红泥的人都说这个地方的空气是甜的,要说最甜的季节就是在春天。它清清爽爽地弥漫在身边。这时候山仿佛总会弄出些响声来,来自树林深处或岩层底部。我知道这或许只是想象,就像我想象一个人体内的轰鸣。

    柒妍在春天行将结束的时候离开红泥。因为一些事情,我下了一趟山,回来之后我去青苹果,没见到柒妍。小妹告诉我,柒妍走了。

    知道她走了之后,我发现自己相当平静。其实我们原本就没什么特殊的关系,就像她说的,她是一个服务员(她一直说她们是服务员),我是她的顾客。我想像了一下她离开时的情形,想像她沿着那条草绳般的盘山路下山,融入到道路与村镇之中。晚上靠在床上或领着客人走向青苹果时,也思寻过自己为什么当时会选择她。我发现除了她的头发和皮肤,我应当还喜欢她的嘴唇。她的嘴唇异常地丰厚,丰厚得与整张脸略略不成比例。要说起来,在许多人眼里她算不得一个漂亮的女人,甚至算不得一个稍微好看的女人。

    两个月后她给我来了第一条短信。她说,我在南云。我买了一张地图,在湖北的东南部找到了这个地方,在图上做下记号。第二次她说她在东岗。找了许久我才在安徽找到这个地方。如果我从南云画一条线到东岗,此后她每说一个地址我再把线延过去,便仿佛记下了她的轨迹。但是我明白,她并不一定从那些地方走过。她完全有可能买了一张和我同样的地图,然后找出一个个地址,再发给我。她在和我游戏,就像她发给我的那些莫明其妙的话。她说她丢了一条项链,我只找到几根头发。她说下半夜会有三颗星在赛跑,其实只有一轮淡淡的月亮。有一次她竟然说待我睡着了会有几只龟把我抬到步行街丢入溪中。她也可能并不是与我游戏。这一切都只是她的想像,她需要想像。发这些短信的时候,她可能正躺在某张沙发上,眼望着某栋楼或一条街。

    我把她想像为刺拿树,是否因为这种树长在溪边?在她离开之后我想到她时仿佛她就是树下的那片山谷。凹凸不平的山谷仿佛就是她的身体,铺展在我面前。从谷中流过的溪就像她的阴部。那是我能够想像到的最为宽大的身体与阴部了。

    有一天小妹给我按摩。与柒妍相比她非常敬业。她依然白晰且端庄优雅。做完之后她望着,突然说,你是不是和柒妍打过一个赌?我说,是啊,我们经常赌她能不能拍到那个点。我指着那个点。她说,这个大家都知道的,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想像过柒妍离开的原因,比如与老板娘不合或担心被某个人欺侮。记得有一次我从青苹果门前走过,曾看到一个男人揉一个按摩女的奶。那按摩女卧在沙发上男人的身体把她挤住。她的脸朝里,我没看到她的脸。现在想来,从身姿上看,倒是很像柒妍。但从小妹的脸色看,柒妍的离开像是因为与我打过的一个什么赌了。

    我相信柒妍总有一天会给我一个地址,那个地方叫通道。在湘西南,与广西接壤。我相信她会来到那个地方。

    柒妍在两个月前给过我一个短信。她说,午后两点你到步行街第三个雕塑下等,会有一只金龟爬到你脚边。

    好了,就此打住,还有点事要忙。昨天我们科长来过电话,过几天有位重要人物上山,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破处。我得早点去找中学的校长,校长还得与家长联系。

    2006。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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