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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足下遣十五议曹各之一县,又吏假归,白所闻见,诚是足下留意百姓,故广 其视听。吾谓劝导以实不以文,十五议曹欲何所敷宣邪?庶事辞讼,足下听断允塞, 则物理足矣。上有理务之心,则物理足矣。上有理务之心,则下之求理者至矣。日 昃省览,庶事无滞,则吏慎其负而入听不惑,岂须邑至里诣,饰其游声哉!非徒不 足致益,乃是蚕渔之所资,又不可纵小吏为耳目也。岂有善人君子而干非其事,多 所告白者乎!君子之心,谁毁谁誉?如有所誉,必由历试;如有所毁,必以著明。 托社之鼠,政之其害。自古以来,欲为左右耳目者,无非小人,皆先因小忠而成其 大不忠,先藉小信而成其大不信,遂使君子道消,善人舆尸,前史所书,可为深鉴。

    足下选纲纪必得国士,足以摄诸曹;诸曹皆是良吏,则足以掌文案;又择公方 之人以为监司,则清浊能否,与事而明。足下但平心居宗,何取于耳目哉!昔明德 马后未尝顾与左右言,可谓远识,况大丈夫而不能免此乎!

    迁中书侍郎,专掌纶诏,帝甚亲昵之。

    初,范宁与邈皆为帝所任使,共补朝廷之阙。宁才素高而措心正直,遂为王国 宝所谗,出守远郡。邈孤宦易危,而无敢排强族,乃为自安之计。会帝颇疏会稽王 道子,邈欲和协之,因从容言于帝曰:“昔淮南、齐王,汉晋成戒。会稽王虽有酣 媟之累,而奉上纯一,宜加弘贷,消散纷议,外为国家之计,内慰太后之心。”帝 纳焉。邈尝诣东府,遇众宾沈湎,引满喧哗。道子曰:“君时有暢不?”邈对曰: “邈陋巷书生,惟以节俭清修为暢耳。”道子以邈业尚道素,笑而不以为忤也。道 子将用为吏部郎,邈以波竞成俗,非己所能节制,苦辞乃止。

    时皇太子尚幼,帝甚钟心,文武之选皆一时之后。以邈为前卫率,领本郡大中 正,授太子经。帝谓邈曰:“虽未敕以师礼相待,然不以博士相遇也。”古之帝王, 受经必敬,自魏晋以来,多使微人教授,号为博士,不复尊以为师,故帝有云。邈 虽在东宫,犹朝夕入见,参综朝政,修饰文诏,拾遗补阙,劬劳左右。帝嘉其谨密, 方之于金霍,有托重之意,将进显位,未及行而帝暴崩。安帝即位,拜骁骑将军。 隆安元年,遭父忧。邈先疾患,因哀毁增笃,不逾年而卒,年五十四,州里伤悼, 识者悲之。

    邈莅官简惠,达于从政,论议精密,当时多谘禀之,触类辩释,问则有对。旧 疑岁辰在卯,此宅之左则彼宅之右,何得俱忌于东。邈以为太岁之属,自是游神, 譬如日出之时,向东皆逆,非为藏体地中也。所注谷梁传,见重于时。

    邈长子豁,有父风,以孝闻,为太常博士、秘书郎。豁弟浩,散骑侍郎。镇南 将军何无忌请为功曹,出补西阳太守,与无忌俱为卢循所害。邈弟广,别有传。

    孔衍,字舒元,鲁国人,孔子二十二世孙也。祖文,魏大鸿胪。父毓,征南军 司。衍少好学,年十二,能通诗书。弱冠,公府辟,本州举异行直言,皆 不就。避地江东,元帝引为安东参军,专掌记室。书令殷积,而衍每以称职见知。 中兴初,与庚亮俱补中书郎。明帝之在东宫,领太子中庶子。于时庶事草创,衍经 学深博,又练识旧典,朝仪轨制多取正焉。由是元明二帝并亲爱之。王敦专权,衍 私于太子曰:“殿下宜博延朝彦,搜扬才俊,询谋时政,以广圣聪。”敦闻而恶之, 乃启出衍为广陵郡。时人为之寒心,而衍不形于色。虽郡邻接西贼,犹教诱后进, 不以戎务废业。石勒尝骑至山阳,敕其党以衍儒雅之士,不得妄入郡境。视职期月, 以太兴三年卒于官,年五十三。

    衍虽不以文才著称,而博览过于贺循,凡所撰述,百余万言。

    子启,卢陵太守。

    宗人夷吾,有美名,博学不及衍,涉世声誉过之。元帝以为主簿,转参军,稍 迁侍中,徙太子左卫率,卒,追赠太仆。

    范宣,字宣子,陈留人也。年十岁,能诵诗书。尝以刀伤手,捧手改 容。人问痛邪,答曰:“不足为痛,但受全之体而致毁伤,不可处耳。”家人以其 年幼而异焉。少尚隐遁,加以好学,手不释卷,以夜继日,遂博综众书,尤善三 礼。家至贫俭,躬耕供养。亲没,负土成坟,庐于墓侧。太尉郗鉴命为主簿,诏 征太学博士、散骑郎,并不就。家于豫章,太守殷羡见宣茅茨不完,欲为改宅,宣 固辞之。庾爰之以宣素贫,加年荒疾疫,厚饷给之,宣又不受。爰之问宣曰:“君 博学通综,何以太儒?”宣曰:“汉兴,贵经术,至于石渠之论,实以儒为弊。正 始以来,世尚老庄。逮晋之初,竞以裸裎为高。仆诚太儒,然‘丘不与易’。”宣 言谈未尝及老庄。客有问人生与忧俱生,不知此语何出。宣云:“出庄 子-至乐篇。”客曰:“君言不读老庄,何由识此?”宣笑曰:“小时 尝一览。”时人莫之测也。

    宣虽闲居屡空,常以讲诵为业,谯国戴逵等皆闻风宗仰,自远而至,讽诵之声, 有若齐、鲁。太元中,顺阳范宁为豫章太守,宁亦儒博通综,在郡立乡校,教授恆 数百人。由是江州人士并好经学,化二范之风也。年五十四卒。著礼易论难 皆行于世。

    子辑,历郡守、国子博士、大将军从事中郎。自免归,亦以讲授为事。义熙中, 连征不至。

    韦謏,字宪道,京兆人也。雅好儒学,善著述,于群言秘要之义,无不综览。 仕于刘曜,为黄门郎。后又入石季龙,署为散骑常侍,历守七郡,咸以清化著名。 又征为廷尉,识者拟之于、张。前后四登九列,六在尚书,二为侍中,再为太子太 傅,封京兆公。好直谏,陈军国之宜,多见允纳。著伏林三千余言,遂演为 典林二十三篇。凡所述作及集记世事数十万言,皆深博有才义。

    至冉闵,又署为光禄大夫。时闵拜其子胤为大单于,而以降胡一千处之麾下。 謏谏曰:“今降胡数千,接之如旧,诚是招诱之恩。然胡羯本为仇敌,今之款附, 苟全性命耳。或有刺客,变起须臾,败而悔之,何所及也!古人有言,一夫不可狃, 而况千乎!愿诛屏降胡,去单于之号,深思圣五苞桑之诫也。”闵志在绥抚,锐于 澄定,闻其言,大怒,遂诛之,并杀其子伯阳。

    謏性不严重,好徇己之功,论者亦以是少之。尝谓伯阳曰:“我高我曾重光累 徽,我祖我考父父子子,汝为我对,正值恶抵。”伯阳曰:“伯阳之不肖,诚如尊 教,尊亦正值软抵耳。”謏惭无言。时人传之,以为嗤笑。

    范弘之,字长文,安北将军汪之孙也。袭爵武兴侯。雅正好学,以儒术该明, 为太学博士。时卫将军谢石薨,请谥,下礼官议。弘之议曰:

    石阶藉门廕,屡登崇显,总司百揆,翼赞三台,闲练庶事,勤劳匪懈,内外佥 议,皆曰与能。当淮肥之捷,勋拯危坠,虽皇威遐震,狡寇天亡,因时立功,石亦 与焉。又开建学校,以延胄子,虽盛化未洽,亦爱礼存羊。然古之贤辅,大则以道 事君,侃侃终日;次则厉身奉国,夙夜无怠;下则爱人惜力,以济时务。此数者, 然后可以免惟尘之议,塞素餐之责矣。今石位居朝端,任则论道,唱言无忠国之谋, 守职则容身而已,不可谓事君;货黩京邑,聚敛无厌,不可谓厉身;坐拥大众,侵 食百姓,大东流于远近,怨毒结于众心,不可谓爱人;工徒劳于土木,思虑殚 于机巧,纨绮尽于婢妾,财用縻于丝桐,不可谓惜力。此人臣之大害,有国之所去 也。

    先王所以正风俗,理人伦者,莫尚乎节俭,故夷吾受谤乎三归,平仲流美于约 己。自顷风轨陵迟,奢僭无度,廉耻不兴,利竞交驰,不可不深防原本,以绝其流。 汉文袭弋绨之服,诸侯犹侈;武帝焚雉头之裘,靡丽不息。良由俭德虽彰,而威禁 不肃;道自我建,而刑不及物。若存罚其违,亡贬其恶,则四维必张,礼义行矣。

    案谥法,因事有功曰“襄”贪以败官曰“墨”宜谥曰襄墨公。

    又论殷浩宜加赠谥,不得因桓温之黜以为国典,仍多叙温移鼎之迹。时谢族方 显,桓宗犹盛,尚书仆射王珣,温故吏也,素为温所宠,三怨交集,乃出弘之为余 杭令。将行,与会稽王道子笺曰:

    下官轻微寒士,谬得厕在俎豆,实惧辱累清流,惟尘圣世。窃以人君居庙堂之 上、智周四海之外者,非徒聪明内照,亦赖群言之助也。是以舜之佐尧,以启辟为 首;咎繇谟禹,以侃侃为先,故下无隐情之责,上收神明之功。敢缘斯义,志在输 尽。常以谢石黩累,应被清澄,殷浩忠贞,宜蒙褒显,是以不量轻弱,先众言之。 而恶直丑正。其徒实繁,虽仰恃圣主钦明之度,俯赖明公爱物之隆,而交至之患, 实有无赖。下官与石本无怨忌,生不相识,事无相干,正以国体宜明,不应稍计强 弱。与浩年时邈绝,世不相及,无复藉闻,故老语其遗事耳,于下官之身有何痛痒, 而当为之犯时干主邪!

    每观载籍,志士仁人有发中心任直道而行者,有怀知阳愚负情曲从者,所用虽 异,而并传后世。故比干处三仁之中,箕子为名贤之首。后人用舍,参差不同,各 信所见,率应而至,或荣名显赫,或祸败系踵,此皆不量时趣,以身尝祸,虽有硁 硁之称,而非大雅之致,此亦下官所不为也。世人乃云下官正直,能犯艰难,斯谈 实过。下官知主上圣明,明公虚己,思求格言,必不使尽忠之臣屈于邪枉之门也。 是以敢献愚诚,布之执事,岂与昔人拟其轻重邪!亦以臣之事君,惟思尽忠而已, 不应复计利钝,事不允心则谠言悟主,义感于情则陈辞靡悔。若怀情藏意,蕴而不 言,此乃古人所以得罪于明君,明君所以致法于群下者也。

    桓温事迹,布在天朝,逆顺之情,暴之四海。在三者臣子,情岂或异!凡厥黔 首,谁独无心!举朝嘿嘿,未有唱言者,是以顿笔按气,不敢多云。桓温于亡祖, 虽其意难测,求之于事,止免黜耳,非有至怨也。亡父昔为温吏,推之情礼,义兼 他人。所以每怀愤发,痛若身首者,明公有以寻之。王珣以下官议殷浩谥,不宜暴 扬桓温之恶。珣感其提拔之恩,怀其入幕之遇,托以废黜昏暗,建立圣明,自谓此 事足以明其忠贞之节。明公试复以一事观之。昔周公居摄,道致升平,礼乐刑政皆 自己出。以德言之,周公大圣,以年言之,成王幼弱,犹复遽避君位,复子明辞。 汉之霍光,大勋赫然,孝宣年未二十,亦反万机。故能君臣俱隆,道迈千岁。若温 忠为社稷,诚存本朝,便当仰遵二公,式是令矩,何不奉还万机,退守籓屏?方提 勒公王,匡总朝廷,岂为先帝幼弱,未可亲政邪?将德桓温,不能听政邪?又逼胁 袁宏,使作九锡,备物光赫,其文具存,朝廷畏怖,莫不景从,惟谢安、王坦之以 死守之,故得稽留耳。会上天降怒,奸恶自亡,社稷危而复安,灵命坠而复构。

    晋自中兴以来,号令威权多出强臣,中宗、肃祖敛衽于王敦,先皇受屈于桓氏。 今主上亲览万机,明公光赞百揆,政出王室,人无异望,复不于今大明国典,作制 百代,不审复欲待谁?先王统物,必明其典诰,贻厥孙谋,故令问休嘉,千岁承风。 愿明公远览殷周,近察汉魏,虑其所以危,求其所以安,如此而已。

    又与王珣书曰:

    见足下答仲堪书,深具义发之怀。夫人道所重,莫过君亲,君亲所系,忠孝而 已。孝以扬亲为主,忠以节义为先。殷侯忠贞居正,心贯人神,加与先帝隆布衣之 好,著莫逆之契,契阔艰难,夷嶮以之,虽受屈奸雄,志达千载,此忠贞之徒所以 义干其心不获以已者也。既当时贞烈之徒所究见,亦后生所备闻,吾亦何敢苟避狂 狡,以欺圣明。足下不推居正之大致,而怀知己之小惠,欲以幕府之小节夺名教之 重义,于君臣之阶既以亏矣。尊大君以殷侯协契忠规,同戴王室,志厉秋霜,诚贯 一时,殷侯所以得宣其义声,实尊大君协赞之力也。足下不能光大君此之直志,乃 感温小顾,怀其曲泽,公在圣世,欺罔天下,使丞相之德不及三叶,领军之基一构 而倾,此忠臣所以解心,孝子所以丧气,父子之道固若是乎?足下言臣则非忠,语 子则非孝。二者既亡,吾谁畏哉!

    吾少尝过庭,备闻祖考之言,未尝不发愤冲冠,情见乎辞。当尔之时,惟覆亡 是惧,岂暇谋及国家。不图今日得操笔斯事,是以上愤国朝无正义之臣,次惟祖考 有没身之恨,岂得与足下同其肝胆邪!先君往亦尝为其吏,于时危惧,恆不自保, 仰首圣朝,心口愤叹,岂复得计策名昔日,自同在三邪!昔子政以五世纯臣,子骏 以下委质王莽,先典既已正其逆顺,后人亦已鉴其成败。每读其事,未尝不临文痛 叹,愤忾交怀。以今况古,乃知一揆耳。

    弘之词虽亮直,终以桓、谢之故不调,卒于余杭令,年四十七。

    王欢,字君厚,乐陵人也。安贫乐道,专精耽学,不营产业,常丐食诵诗, 虽家无斗储,意怡如也。其妻患之,或焚毁其书而求改嫁,欢笑而谓之曰:“卿不 闻硃买臣妻邪?”时闻者多哂之。欢守志弥固,遂为通儒。至慕容晞袭伪号,署为 国子博士,亲就受经。迁祭酒。及晞为苻坚所灭,欢死于长安。

    史臣曰:范平等学府儒宗,誉隆望重,或质疑是属,或师范攸归,虽为未及古 人,故亦一时之俊。若仲宁之清贞守道,抗志柴门;行齐之居室屡空,栖心陋巷; 文博之漱流枕石,铲迹销声;宣子之乐道安贫,弘风阐教:斯并通儒之高尚者也。 而邈协和主相,刊削繁辞,可谓将顺其美,匡救其恶。舒元入参机务,明主赏其博 闻;出莅边隅,犷狄钦其明德。弘之抗言立论,不避朝权,贬石抵温,斯为当矣, 遂乃厄三怨,以至陵迟,悲夫!

    赞曰:郁郁周文,洋洋汉典。炙輠流誉,解颐飞辩。雅诰弗沦,微言复显。爰 及晋代,斯风逾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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