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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城市,回到熟悉的工作岗位上,已经过了两个星期。这期间,每有人问起过去我消失的那一段日子发生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我皆一笑置之,轻描淡写答说:“只是觉得日子闷,出去走走而已,没什么。”

    是的,没什么,千言万语不若一句话就这样。

    我不是小说里白裙飘逸、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主角,我得工作,不然就没饭吃,现实不容许我成天伤春悲秋。我放逐过一段时间,不管心中的伤口治愈与否,我都得回到现实里来,重新面对茶米油盐的逼迫。这就是人生。

    而过去那些心底的情感变化,不足为外人道,即使说了,也没人懂,只是浪费口水罢了。

    一趟旅行回来,我变得更加不爱说话,常常一整天,我只是看稿、圈点错字或文句。

    我不爱修改别人的文字。语言这种东西很妙,它完全没有章法,也没有逻辑可言,只有习惯成自然。每个人所处的语言环境不同,在书写时,自然就形成饶富个人风格的行文方式。我特欣赏这些文字有风格的作家,他们的文字或冷或热、或浓或淡,但都独树一格,令人赞叹。

    然而罗曼史这个圈子深受市场的影响,这是颇无奈的事实。有时为迁就市场的反应,我们常得牺牲掉一些较纯粹的东西,但又不愿意太过妥协,所以在通俗与精致之间,那把尺,衡量得非常辛苦。

    我品尝著字里行间所流露的情感,流连在其中,无法自拔。

    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一个个离开出版社,回家相夫教子去。我翻了翻手上厚厚的一叠稿,还剩一半左右,便决定把手边的稿子看完再离开。

    独身就是有这种好处,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爱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全然没有拘束,更不必向谁报备,真正自由,虽说有一点寂寞

    我甩甩头,把那份落寞丢开,专注于手边的稿子。一个小时后,我读完稿,把它往二审的桌上摆,然后又捉了另一份稿子塞进皮包里,准备晚上睡觉前看。

    老编的小办公室仍亮著灯,我走过去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回公寓的,我先在饭馆里吃了碗面,之后在市区里晃了一会儿,看看百货公司的橱窗摆设和当季的新装。

    我走马看花,并不特别留意什么,直到一家喜饼店的橱窗摆设吸引了我。我趋前一看,发现橱窗里放置的是一套古代的嫁衣,凤冠霞帔、精绣嫁裳,真是美呆了。我不知我在橱窗前站了多久,直到有人拍了我的肩,我才回过神来。

    “亚树齐亚树,是你吗?”

    我回过头,看向叫住我的人,心头一片困惑。她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是”

    “真的是你!我果然没认错人。”她兴奋地拉住我的手,急切地道:“你好吗?好久不见了,你最近好吗?”

    我眯著眼,看着她姣好的脸庞,脑海中浮现一个人名。“米虹你是王米虹?”我的天!好巧。

    她用力地点头。“是啊,就是我,真的好久不见了,没想到我才刚回台湾,就在街头遇见你,真巧。”

    我打量著她时髦的装束和外表,难以置信地道:“我的天,你变了好多!”

    她也打量著我,笑说:“但你还是认出我了。我们多久没见过面了?八年?十年?”

    “十一年了。”我说。

    “可见这十一年来,我们都没改变多少,否则要一眼认出对方,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说。

    “你看起来真变了好多,要不是你先叫住我”街上行人太多,我根本不可能去留意每一个经过身边的人,自然也不可能认出她。

    米虹笑说:“老实讲,我刚还真怕认错人呢,你看起来也跟以前差好多。”

    “那是当然的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也都老了但是这句话我保留。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听见自己芳华已逝,自觉已老,纯粹是心境上的问题。我看着浑身散发著自信与光采的米虹,心想她应没有年老的疑虑,这是好现象,我时常觉得自己未老先衰。

    尽管不觉得自己老,米虹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挑眉,她耸耸肩,笑着伸出手臂搂住我,说:“我的好友,亚树,真高兴见到你。”

    我回搂了她。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是叙旧谈话的地方,我带著刚回台湾的米虹往一家我近来常去的咖啡馆泡。

    台北东区的“夜猫子咖啡馆”有两个丰姿绰约的女老板。我不知道她们的名字,除了点咖啡以外,也从没和她们交谈过,但我带著米虹进去咖啡馆时,看到其中一位老板,她送来menu,颔首向我一笑。我觉得很窝心。

    这里不论气氛、音乐、咖啡,或者是主人,都给我一种温暖的感觉,米虹马上也察觉到了,她吹了声口哨,说:“好正的地方。”

    我点了一杯义大利特调,米虹则点了一杯摩卡。

    热腾腾的咖啡很快就送上桌来。我们坐在窗边,密闭的大片玻璃在夜色的衬托下,宛如一面明镜,将我的疲惫与对生活的厌倦、烦闷,毫无遗漏地映照出来。我讶异地别开脸,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米虹身上。

    米虹是我国中时的知交,那时我们时常分享彼此的心情与对未来的憧憬。

    但国中毕业后,米虹与家人移民到加拿大,我们从此没再见过面。

    米虹移民之前,我们曾约定要时常通信,而而且一年聚一次,头一年她回来台湾找我,次年就换我去找她。

    然而头一年米虹才刚到加国,很多事情还没安顿好,无法回台湾。

    第二年,我的家人坠机过世,我顿失依靠,在台湾没有其他亲近亲人的我接受了近半年的心理治疗后,因因为成年,由政府指派一个法定监护人负责观护,后来我搬离原来的住处,也就此与米虹失去联络。

    虽然我搬了家,但米虹并没有,我若真心要找米虹,绝不会找不到,但那时我心灰意冷,凡事提不起劲,我连试都没试,便与过去斩断一切联系。

    我愧对我们的友情。

    米虹说:“过去几年,我回来过台湾几次,但都来去匆匆,没有时间停留。我寄给你的信在我们分开的第二年后就被退了回来,你是不是搬了家?为什么没有与我联络?”

    我面有愧色的搅动著咖啡,犹豫著该怎么告诉米虹。

    毕竟分别了十一年之久,我们的生活已相距太远,我不知道此刻我与米虹的心灵能有多贴近。

    但无论如何,我的确是欠她一个交代。我说:“时间会改变很多事,你到加拿大的第二年,我爸妈和我小弟搭机出了意外,我失去了他们,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我不十分想回忆,但如果你坚持,我还是会告诉你。”

    米虹讶异地睁大眼。“伯父他们过世了?”

    我吞咽了下,点头。“空难。”

    “我的天”米虹握住我的手。“我很抱歉,亚树,我真希望那时我能在你身边。”

    我拍拍她,摇头说:“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是啊,都过去了,如今还能勾起伤痛的,也只剩我自己的回忆而已,只要我不去想,心口就不会感到莫名的抽痛与空虚。

    我握住她的手,说:“我应该主动跟你联络的,但那时我实在没有办法想那么多,请你原谅我。”

    米虹伸出手,将我一撮掉到额前的发丝拂到我耳后,再拥住我的肩,让我的头靠在她纤细的肩膀上。我们俩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我放任自己靠向米虹温暖的怀抱,汲取她所给予的温情。我很想哭,但我终究没有。

    稍后我们谈起了近况,我告诉米虹我的工作和我目前的住处,米虹则告诉我过去这十一年来她愿意与我分享的一切。

    米虹结婚了,她也离婚了。

    我想安慰她,却又迟疑。她看起来不太像是需要人安慰的样子。最后我只是说:“如果你需要,我的肩膀随时都可以借你靠。”

    米虹笑了。

    “我不难过,真的,至少现在不我们离婚的原因是因为我发现我并不真的爱他。”她看着我的眼说:“亚树,我真的不爱他,已经不爱了。”

    我忽地了解到:我们分别太久,过去纵有伤痛,也都是过去的事。时间会治愈心灵的疮口,而最难熬的那一段,早晚会结束。

    真的,都会结束。

    我讶异地发觉到,原来这世间真的没有永远。

    一切都是短暂的,朝来夕去,万事无常。我突然无法定位自己,我看着咖啡杯里的残渍,眼前一片空茫,我迷失了,我掉落

    迷雾散去,我瞧见米虹关切的眼神,她朝我伸出手,但我没捉住。

    “亚树,你醒醒。”

    我呻吟一声,挣扎著掀开沉重的眼皮。

    一睁开眼,就看见米虹。

    环顾四周,我问:“这是哪里?”

    “我下榻的饭店。”米虹拿开我额头上的湿毛巾说:“亚树,你吓坏我了,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昏倒?”

    我从床上坐起来,疑惑地说:“我昏倒了?”怎么会?

    米虹倒了杯水给我,看着我,忧虑地说:“我在你皮包里找到一瓶藥,那是什么?”

    我的藥我沉吟半晌,才说:“只是普通的安眠藥,我睡不著。”

    “多久了?”她问。

    我皱著眉想“最近两、三个月吧。”

    她抚著我的眼圈,又问:“你有多久没有好好睡一觉?”

    我摇头说:“我有吃藥,我有睡。”

    “没吃藥就睡不著吗?”

    “会作梦。”

    “梦见什么?”

    “坠落,一直坠落。”有时候我会被自己的尖叫声吓醒,醒来以后,就再也睡不著,睡眠品质非常的差。

    “有看过心理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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