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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我不想去。”既然回避不开,马驹就实说了。

    “你不想去!哼!”景藩老汉呼地一声站起,大声吼喊说“你想做啥?你死守在冯家滩,想干啥呀?啊——”

    “你甭喊叫,爸。”马驹劝父亲。父亲毕竟是党支部书记,不同于一般庄稼人。父子间的矛盾已经扯开,不如把话说明白,也许更好。他冷静地说:“有话你慢慢说。事情弄得惹你生气,也怪我没有细细给你说清白。我想跟你说说心里话,你听了,哪些不对,你指教我”

    “你眼睛睁得大大的硬往泥滩里跳嘛!”景藩老汉气得声音变了调儿,恨铁不成钢地说“我翻前倒后地给你说了多少道理,你不听你将来后悔了,跟不上了!”

    “我不后悔,也不抱怨你。”马驹说。

    “我拿我一辈子的教训给你说,还拿志强的下场作比方,还还说过何家营党支书何永槐的意见。”景藩老汉稍微平静下来,委婉地劝儿子“这些人在农村干了一辈子,哪个没本事?哪个不使劲?你不听人劝,还要”

    “爸,你和志强叔,受早先那错误政策的苦害,公事没办成,自个也受苦了。永槐叔可能一时还不理解党现时的农业经济政策,他慢慢总会理解的。”马驹不急不躁,想说服父亲“我的看法,现时党的农业经济政策,得人心;要想在农村成点事,现在正是时候。”

    “地分了,牛也分了,各家打各家的算盘,各人寻各人挣钱的门路,人家谁要你管呢?”父亲说“你眼睛瞎了吗?难道看不见?”

    “地是我分的,牛也是我分的,我怎么看不见!”马驹说出自己的看法“新的问题出来了。咱们村里,一个人水、旱地分不到一亩,一年只忙秋夏两月,庄稼人闲下做啥呀?咱村年年回来一二十个高初中毕业生,做啥呀?有手艺的人凭手艺挣钱,多数庄稼人寻不着挣钱的门路哩!叫我看,大队和小队干部,要帮助社员找活儿干,提供挣钱的门路。劳力不能闲下呀!”

    “你看看而今的社会,谁不是为自个谋算?”父亲粗暴地打断马驹的话“你小子倒想得好。”

    “谋私利的人是有的,可能为数不少。”马驹承认父亲说的社会现象“可是只谋私利不管群众,总不是共产党员应该做的嘛!你托安国叔找门路,也是”

    “也是谋私利!”景藩老汉抢先说出儿子要说的话,满口应承,象是报复似地说“我过去只为众人谋利益,结果呢?挨整挨斗,没完没了地‘斗私批修’,我现在才知道该给自己谋点”

    马驹看着父亲灰白的须发,深深的横着和竖着的皱纹,心里叹惋,虽然年近六旬,父亲还是苍老得太甚了。批判,斗争,没完没了的“斗私批修”不仅没有使父亲这样一个共产党员保持住革命的热情,反而从一个群众拥戴的基层干部变得私心重重了。他怎么说服父亲呢?他心里很不平静。大道理父亲可能比他听得多几倍,还容得他给他讲吗?马驹想到来娃,终于很动情地说:“爸,那天晚上,来娃在饲养棚里给我说,‘土地和耕畜虽然分户经营了,共产党在冯家滩的支部没有散伙嘛!’他还心地踏实地相信,党支部帮他治穷致富哩”

    “哼!”景藩老汉讥诮地发出一声鼻响,说“政策一天三变,我连我也致不了富,我能帮他致富吗?”

    “爸,你怎么老是怕变呢?过去那些死套套不变,农村有前途吗?那些极左的东西整了你,斗了你,不变行吗?你倒反而怕变!怪事!”马驹也有点急“我想,往后政策就是有变,也是往更完善的地步变哩嘛不管怎么变,爸,我觉得有一条没有变:共产党为人民这一条没变”

    “哈呀!你娃子倒给我上‘政治’了!一边歇去吧!我的党龄比你娃的年龄还长一节子哩!”景藩老汉声音又高了,粗了“我不跟你说这些话。你现在只说一句:去不去?”

    马驹闭了口,气咻咻地扭过头去。父亲是党支书,现在竟然象一般落后老汉一样使出混闹的架势,他该怎么说呢?反正已经给安国叔回过话了,那个名额还没被旁人占去吗?父亲问他去不去,是什么意思呢?

    母亲一直注视着父子俩的谈话,没有开口。关于政策变不变,关于共产党员应该为谁谋利益的争论,她插不上嘴。现在到了她该说话的极好时机了,一开口也是恨铁不成钢的急切的口气:“你爸给人家安国好说歹说,赔了好话;人家安国还算瞅了你爸的老脸,现时还跟得上。”

    “你娃子过后想想,我为你好还是为你瞎?”景藩老汉委屈地说,几乎要流泪了“我六十岁的人了,为你东奔西跑,拜了这个求那个”

    马驹痛苦地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再甭傻想咧!”母亲走到他身边,拍着儿子的肩膀“你看看,谁能把冯家滩治好?神爷也不成。”

    “去,后晌把车子骑上,行李带上,到你安国叔那儿去上班。”父亲压抑着愤恨,勉强使出和悦的口气说“人家车上等着用人哩!”

    “爸!”马驹动情地叫“你让我跟三队的穷弟兄们试着干一场吧!干成了,算是实现了你跟志强叔过去的愿望;干不好,我不后悔,更不能抱怨你。我看而今的农村政策,很好,正是成事的”

    “你说干脆点——”父亲似乎已经忍无可忍,打断他的话“去不去?”

    “爸!甭这么逼我”

    “滚!”父亲手一挥,细瓷茶壶从石桌上被摔到槐树根上,粉碎了“你给我滚!”

    马驹一惊,看着父亲暴怒的脸膛,不知该怎么办了。父亲自小疼爱他。他是一家人里的“老小”比哥哥和姐姐更多地受到父母的宠爱,他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斥骂他。他呆立着,忍受着,等待父亲的盛怒快点过去。

    “你也太得死犟!”母亲狠狠挖了儿子一眼,走开了“不听人劝”

    “立马滚远!”父亲更加怒不可遏,指着街门“我没你这儿,你没我这个老子,把你的铺盖背上,滚!”

    母亲大约觉得父亲话说得太绝,拉扯着扑到马驹跟前的老汉。父亲却更加暴怒,摔开母亲,转身奔进儿子住的厦屋,抱出母亲昨日刚刚拆洗干净的黄布被子,扔到马驹身上,指着大门说:“快滚!”

    母亲已经坐在台阶上,呜呜呜哭出声来了。

    马驹从木墩上站起,把被子背在肩头,瞧着父亲痛恨已极的脸,声音沉重地说:“爸,我可以走。你想想,社员当初为啥拉扯住你留在冯家滩?你是共产党员,大伙相信你。他们现在留我,我觉得比金子还贵重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就要这一点。我不是和你有意执拗呀爸!”说罢,马驹走出门去了。

    门里门外早已拥进一伙乡党、邻居,劝着暴怒不息的景藩老汉,拉扯走出门去的马驹。

    蹲在街巷里树荫下吃午饭的男女社员,关切地询问,诚意地吁叹。马驹不好再说什么,背着被卷,只顾朝村子东头走去。怕惹得众人笑话,结果终究难得避免到哪儿去呢?马驹茫然走过村巷,忽然想到了砖场,那儿有德宽哥搁置零碎家具的窑洞,就到那儿暂时安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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