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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选择离开也不敢坚持走下去,只怕走到一个令自己伤心失望的结局,更怕到时承受不了。

    当年是如此,如今更甚。

    所以,林诺自从医院回来之后,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再去探望过江允正。

    直到某个周末的傍晚,她休息在家,觉得饿了就随便换了身衣服出去买东西吃。

    下了楼才发现暮霭沉沉,连天空都是浅灰色,还有淡淡的雾气在半空中飘浮。

    天空清冷,呼出的气在嘴边凝成白白的一团,林诺哆嗦了一下,低着头走得更快。却倏地有人挡过来,她半张脸都缩在高高的衣领里,只略微抬了抬眼睛,其实什么都没有看清,直觉便往一旁闪让。

    那人却好像故意跟她过不不去,硬是拦在她身前。

    肚子本来就饿,天那么又冷,她牙关打着战,心情极差地抬起头。

    江允正只是微微挑了挑眉,语气稀松平常:“你要去哪儿?”

    他穿黑色的长大衣,挺拔修长地就站在她的身前,说话的时候也呼出大团大团的白气,可是声音还是那么平静。

    她怔住,见他又极轻地笑了一下,说:“你真有本事。”

    什么本事?好听不懂,但却在他的声音中回过神来,只是问:“你好了?”

    “没有。”他眯起眼看他,反问:“你关心吗?”

    她的手插在口袋里,轻轻地握紧,不知是不是因为冷,连呼吸都在轻轻颤抖,神色在瞬间变得有些低哀,又似乎矛盾迷惘。

    江允正紧紧抿了唇,不自觉叹气,好像又看见了几年前的林诺——那个时候的她面对他的表白,也是这样一副神情,仿佛拿不主意,挣扎万分。

    所以他不逼她,而后又一直宠她护她。一方面因为确实喜欢,另一方面也是不愿意见到她出现这种无措为难的样子。

    曾经以为做到那样就够了,可是后来才知道,其实他根本就不明白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同样,也从来没有看清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从最初单纯的保护欲,到后来真的渐渐喜欢上她,只要看着她微笑便觉得满足,再到前一阵的争执和矛盾。这几年一路下来,她在他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大,竟然也是直到最近才渐渐清楚明了起来。

    心底不是没有反抗过,似乎只是下意识地不肯承认,自己的一颗心就真的从此被一个女人占据得牢牢的,坚固得不可动摇——只因为这种感觉并不术好,仿佛有某种东西挣脱了自己的控制,而他却十分不习惯甚至厌恶这种无力感,一时之间竟然无所适从。

    可是兜兜转转之后才不得不承认,确实,再也没人能替代她。

    寒风呼呼地吹过来,他这才发现她穿得其实很单薄,小小地瑟缩在那里,下巴被衣食遮住,灵动乌黑的眼睛直直地望过来。

    他伸开双臂将她一揽,顿了顿,没有感觉到抗拒,这才慢慢收紧。

    他在她的头顶说:“那天在医院里,能让我说那样的话来的人,你是第一个,而听见我那样说,却还若无其事地转身走掉的人,恐怕也只有你。”似乎无奈地咬牙“所以,你真是很有本事,林诺。”

    她的身子纤细,几乎完全被他拥在怀里,过了片刻,等不到回应,他正要低头去看,腰际的衣服却被被轻轻抓住。

    林诺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小声嘟囔了一句,他没听清,只好问:“什么?”

    她动了动,声音大了些,倒真是满满的疑虑:“难道不是因为一时脆弱,所以才说出那样的话?”

    他略略一怔,随后短促笑了一声:“你当我是什么人?怎么会做出那种不负责任的事?”这才又低眉看他,停了停,又说“那天你在江边说的话,我全都承认。你说谁先低头谁就输了,我现在承认,确实是我比较需要你?”即使是说出这样的话,英俊的眉目间仍是一派飞扬洒脱。

    其实他好像总是这样——当初坐在车里说“我对你有好感”时,也是这般坦然的模样——对于内心里认清了的事实,从不拖泥带水,并且语气坚定,有一种天生的骄傲和自信。

    林诺不禁微微瞪着眼睛,一直看进他漆黑的眼底里去,那里面清湛坦然,灼灼光华炫目异常。

    原来那晚他说的都是真的,他让她不要离开,原来是真的因为需要。

    一颗心晃晃悠悠,仿佛终于到了实处,轻轻落下去,在一刹那,遍地繁花盛开。

    “可是在度假村里的时候,你明明不是这样说。”她咬着唇,眼神微微一闪,似乎仍是不信。

    “谁让你连喝醉了都不忘离开我?那天我是气昏了头。”江允正似是无奈地抿着唇,眼神一闪,突然换了个话题“你冷不冷?要不我们去车里坐,好不好?我也有些累了。”像是又回到从前,依旧是那样淡淡的语调里,隐约含着关心和爱惜。

    林诺却只注意到他最后的那句话,猛地醒悟过来一般,迅速抬头看他。

    暮色已沉,背景灰蒙,而他穿着黑衣黑裤修长而立,面容清减,脸上仍有一抹病后的苍白疲倦。

    她抓住他的手臂质疑:“才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吗?”脚下已经自动往回走,拉着他一道走进公寓大楼。

    江允正跟在她身后,步履稍显缓慢,走得确实有些吃力,但看着前面鲜活的背影,仍旧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其实手术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并且,也是直到前天夜里才被取消了只能进流食的医嘱。无奈下午有极重要的客户等融江谈判,走出医院的时候,主治医生沉着脸说:“晚上六点之前一定要回来,真是胡闹!”

    堂堂融江总裁被人这样训斥,徐助理当时听了只能转开脸笑。

    结果谈判结束后,车子开上高速,原本在后座闭目养神的江允正却突然说:“去林诺家。”

    知道拦不住,徐助理也不多言,直接将车开到林诺的公寓楼下停好。

    亲眼见这二人面对面讲了许久的话,如今终于相携上楼去,徐助理才松了口气,锁了车自行吃饭去。

    进了屋,林诺只顾忙进忙出,江允正慢慢在沙发里坐下,一只手虚搭在胃部,呼吸微沉不稳。

    很快,一杯水递了过来,他抬手接过,却不喝。那样恰到好处的温度透过洁净明亮的玻璃一直传递到手心上,他好像忽然有些恍惚,这时却听见手机铃声响起来。

    林诺先是看他一眼,最终还是走到窗边去接电话。

    客厅并不大,再避也避不到哪里去,所以她说的话江允正一字不落地全部都能听到。

    五六分钟后电话挂断,她才回过头来,他突然问:“是那天公司楼下的那位朋友?”

    “对,是他。”

    他沉了沉嘴角,不再说话,也不去看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诺也觉得有些尴尬,认为他不高兴,想了半天,只是问:“饿不饿?”

    “不饿。”

    见他微微喘息,不禁又问:“伤口会痛?”

    “不会。”

    他的声音本来就清洌,此时两个字两个字地作答,她听了只差激灵灵打个战,最后实在是没话找话:“你这样就算是出院了?”

    他好像终于忍不住,抬起眼睛看了看她,眸底深邃幽暗。

    她怔了下,一时却又想,凭什么你能有王婧张婧李婧,我却打个电话就好像见不得人似的?甚至下意识地讨好暖场都不被领情!

    她想着,不自觉便将脸一仰,可是坦荡自在的神情还没地来得及露出来,江允正却突然先动了动。

    他似乎想要站起来,但因为动作术猛,牵动了伤口,不禁弯下腰低低“哼”一声。

    林诺几乎来不及细想便已经伸手过去一把搀住,抬眼瞧见他煞白的脸色,急急道:“小心点!”扶他站稳了,才又问:“你想要干什么?”

    只是下一刻,清爽的气息便围绕过来,她猝不及防地被他再度拉入怀里,耳边他的呼吸仍有些不稳,他说:“我想和你重新在一起。”

    她心中震动,好像之前那么辛苦才从越陷越深的泥沼中爬出来,如今转了一圈,又再度回到原地,而一直以来刻意建立起来的防线,原以为日益坚固,他却只需来到这里,说那么一些话,她就全面崩溃。

    “可是王婧呢?”这个时候她首先想到的是这个。

    江允正在她的头顶“嗯”了声,才说:“没有王婧,已经结束了。”

    “可是我有。”她抬起头,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他向我求婚了。”

    江允正的手臂倏地一紧:“你答应了?”

    “没有。”事实上,可能以后也都不会了——只因为,那个人不是他。

    只因为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所以就算一切再好,最终也都仿佛与她无关。

    其实早在很小的时候,家里的长辈就常说:“诺诺这个小丫头,固执得可以啊那时的她,一件最心爱的旧玩具坏了却舍不得扔,只一个劲地缠着大人去修,修不好她就一直闷闷不乐,父亲无法,只好买回大堆新的来补偿,可是她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一旁坐着聊天的小姨一向很疼她,摸摸她的头:“只认自己最喜欢的,将来大了谈恋爱,不知会不会也是这样

    那时的她当然懂,只是蜷在沙发里继续郁郁地生闷气。

    原来,这便是秉性。

    从小到大,竟然不曾变过。

    徐助理最后没办法,还是打了电话上来,提醒江允正回医院。林诺这才反应过来,也连忙催促。

    江允正却说:“我们去吃饭。”他的主意已定,竟然任谁也劝不住。

    其实他的病还没好,很多东西要忌口,吃得并不多,点了菜,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吃。

    林诺也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叹着气放下筷子,看着他,说:“我饱了,我们回医院好不好?”

    他却像是对她的话恍若未闻,过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们结婚吧。”

    包房里安静至极,只能隐约听见外面簌簌的流水声,假山和喷泉立在院子里,因为灯光的缘帮,仿佛连水都是五彩斑斓的,从青黑色的山顶淙淙滑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像是过了很久,她终于出声,却摇头:“不要。”

    江允正愣了一下:“可是你上次说”

    “没错。”她又大力点头,打断他“可是我不要你这样。”

    他似乎被她弄得糊涂了,问:“哪样?”

    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疲倦而苍白,可是神色极认真,她脑子里震惊又混乱,一时之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所以解释不清楚。只知道——不要这样,不能这样答应他。

    于是想了一下,说:“过去的你,明明那么不信任婚姻,那么现在就不要勉强自己改变吧。如果将来你后悔,我也不会开心,我们过得都不会开心。”停了停,她又微微笑起来“我的父母婚姻很美满,所以我从小就向往那种生活。每个人都有梦想,而我胸无大志,那就是我的梦想。只因为遇见的人是你,所以才想和你地一起,我们共同去实现它,换作任何一个其他的人,都不行。可是,正如我当初不能勉强自己一样,现在我也不能勉强你。”从没有这样理智,一句一句说出来,连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所以笑得越发轻松。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里面波光盈盈一闪,仍是纯洁干净的样子,好像几年来都不曾变过。

    可是江允正却好像并不欣赏她的这番话,至少听完之后没有笑,也没有发现任何意见,只是慢慢站起来说:“走吧,回医院去。”

    吃饱了总是忍不住犯困,车里暖气又好,无声的融融暖意包裹了全身。就在林诺快要歪头睡着的时候,一只手被并允正牵住。

    他的指尖微凉,贴在她手背上,只是淡淡地说:“谁教你的那番大道理?不要想那么多,其实妥协并不是一件坏事。”顿了顿“况且,我并没有勉强。”

    他的声音本来就低,而她实在是困,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是往他的肩头凑了凑,呼吸轻浅。他的话听进卫耳里,心底深处有隐约的释然,可是因为埋得深,精神又困乏,根本抓不住,反倒好像只听进了他的第一句话,于是忍不住提起最后一点精力小声嘀咕:“大道理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仅仅是因为不满,也不服气,怎么总是把她当小孩子看待?

    很快便听见他的轻笑声,那样熟悉,那样令人安心,安心到可以立刻沉沉睡去。

    等到江允正被医生正式批准出院之后,林诺提出要去拜祭他的母亲。

    两人开车上了山顶的墓园,林诺看着墓碑微微讶异:“合葬?”她疑惑地转过头问:“可是这个男人是谁?”

    章玉茹在照片里似乎只有三十出头,美丽异常,一双眼睛尤为灵动深秀,江允正便是得自她的遗传。而在旁边并排的那张男人照片,十分陌生,显然并不是江修。

    “是我养父。”江允正将香点燃,递给她“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却养了我十一年,然后我父亲就将我们母子接走了。”他似乎从不称呼江修为爸爸。而是用那样正式的名称,带着一点令人心疼的生疏,林诺轻轻握住他的手,他停了停,才接着说“我们的感情非常也,曾经我也以为他和我妈很恩爱,可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我妈带着我离开家的时候,头都不回,就直接上了我父亲派来的车。”

    这样久远的事,叙述起来却毫不费力,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而后来的日子里,他一次都没从章玉茹的口中再听到有关养父的只言片语,十几年的婚姻,形同虚设,只因为她根本不爱他。

    他甚至曾经一度愤恨过,为“爸爸”感到难过——他一直这样叫他,即使分开之后也一样——那样气愤,从贵族学校逃出来,跑到原来鸽子笼一样的小屋子里,任谁人接也不肯走。

    他当时想,母亲会来,如果司机保镖们都束手无策,母亲就不得不亲自来接他了。当时那么小,却好像已经懂得那个朴实的男人有多爱他的母亲,心里又有多么想再见她一面。

    可是,母亲从头至尾都不曾出现,像是狠了心,与她的过去划断了一切的关系。

    他等在屋里,亲眼看见爸爸的目光一点一点暗下去,从未有过的悲凉。

    直到长大之后才明白,原来章玉茹爱着的一直是江修——那个与他真正有血缘关系的男人。然而可笑的是,那个男人却自始至终没有给她任何名分,一直到去世,花圈上都只能写着“章女士”

    这样的轮回,也不知是谁欠了谁。

    傍晚的阳光一寸一寸短下去,墓园里越发清冷。

    林诺默默不语地将香仔细插好,又拜了拜,这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往后退了两步。

    江允正转过头来,只见他笑靥如花,不由得微微扬眉。

    他今天仍穿黑色衣服,清俊挺拔,空气中有薄雾缭绕,她突然说:“知不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他觉得奇怪,但还是点头“那天我的车差点撞倒你。”

    她缓缓笑起来,眼睛微弯如初升新月。

    很久之前的某一天,他也像今天这样站着,修长的侧影清俊瘦削,手上没拿什么东西,只是一身黑色衣服,静静站在凉意渐生的秋风中,额前的发丝似乎在微微舞动。

    而她就在不远处,对着爷爷的墓碑许了一个愿,希望自己生活幸福,然后,一抬眼便看见了他。

    仿佛,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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