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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虚,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永远令别人摸不清虚实也就是了。”

    玄龙仍旧不解道:“这样一来,虚实不分,别说他人摸不着头脑,恐怕自己人也会因泾渭难分,而要误入歧途呢?”

    大头道:“我们刚上路时,你有无所得师傅他老人家在最后朝我俩吩咐一句:‘一路好走”一么?”

    玄龙点点头。

    大头笑道:“这句一路好走的‘一’字,就是一座一实的意思。起程后第一次摆列的箭头都是空的,第二次相反,第三次又是空的。假如师傅最后吩咐我们‘两人在路上不要胡调’或者‘两人当心点’,那个‘两’就是两虚一实的‘两’,懂么?小老弟?”

    玄龙见大头和长腿两位师兄都有共同特点,就是喜爱夸大称尊,开口总想比对方大上三级,才觉惬意,因为两小未脱稚气,强得天真可爱之至。当下便故意恭维道:“大头师兄真了不起,样样在行,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将来准是摄魂前辈的衣体传人无疑。还希望师兄日后多多提携呢!”

    大头受了这阵恭维,只乐得嘻开一张大嘴,合不拢来。又自动告诉玄龙:“假如师傅最后交代的是‘无事少打尖’,便是箭头一律指向虚路。相反的,师傅若说‘实在为你们弄得头昏脑闷’或者‘十分担心你们赶不到地头’,便是箭指人走,依标行路。”同时,又告诉了玄龙许多江湖上虚场节,现今的武林名派主要人物以及各门各派的武功特点。大头在兴头子上,几乎将几年来从摄魂叟那儿学来的一点玩艺,兜底倾倒出来,在玄龙听来,真是闻所未闻,新鲜之至。只听得他眉飞色舞,心花怒放不已。别小看了这一场闲扯,它对玄龙日后行道江湖的帮助还真大得很哩。

    转眼天色已黑,大头乞儿将玄龙领至山脚边一座疏林中,吩咐玄龙去四处收抬干枝枯叶,堆放一处。玄龙向前行不数步,掉头便已失大头乞儿的踪影。知道大头不是去行方便,便是迎接摄魂叟他们去了,当下也不放在心上。仍去依着大头吩咐,一根一根从树脚找着那枯得发脆的碎枝往一块儿集中,他猜大头一定准备在这附近过夜,秋夜气候寒冷,说不定就要拿这些枝叶生火取暖。玄龙工作得很起劲,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团体生活,以自己劳力换取团体的生存,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活滋味。

    一会儿之后,他已经将枯枝枯叶在一株形如伞盖的古松根前堆得像座小山丘,抹抹额上汗珠,叉起手侧着头一打量,大概烧上一夜也尽够了。

    他这一歇手,才忽然想起大头师兄已经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见回来?到底是第一次露宿荒野,眼看四周黑茫茫一片,抬头不见星月,林中树影幢幢,身后山石峨突,松涛盈耳,林簌如嚎,不禁有点着起慌来。

    他自忖眼力还好,便选了一株较高的杉树攀缘上去,放目四下一看,只见左前方是一条长满苇草的蜿蜒小河,隔河是一片荒田,只在极目之处有三两点星星之火,想是山麓樵人之家,其他三面均为丛林和山崖所掩,不辨东西。玄龙心想,大头师兄别要给迷了路吧?假如真个如此,在这等穷僻荒野之区,林石亦杂,到哪儿去分辨来路去向呢?他真想出声大喊,但又没有这种胆量。要是喊出去没有回响,那该有多怕人啊!万一引来什么凶禽恶兽,更不是闹着玩的。

    玄龙正在惶然不知所措的当儿,忽听得在他堆放枯枝败叶之处发出几声狗吠,定神一听,两短一长,正是大头乞儿在路上告诉他的,丐门在深夜联络同门的一种信号。心中大喜,连忙滑下树来,摸索着走过去。在原处已经生出一堆野火,火焰熊熊,忙得团团转的不是他的大头师兄还有谁人?

    玄龙雀跃着奔过去喊道:“大头师兄!”

    大头抬起一张被火烤得通红的脏脸,扮着鬼脸笑道:“吓坏了,是不是?”

    玄龙赧然一笑,没有分辩,他见大头在用水和泥,不禁诧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大头师兄?”

    大头笑道:“我在玩我们要饭的拿手好戏呢。来,过来帮帮忙。看看你大头师兄怎么做。这玩艺儿虽说要饭的人人能行,我们摄魂门下却另有一套呐。”

    玄龙好奇地走近去,只见地面已经掘好一个二尺深浅的方洞,洞里正点燃着一些他刚才一点一点聚拢来的枯枝,火头不大,似乎在用火烤干洞内的湿气。大头已将掘出来的黄色沙土用水葫芦里的清水和成稀稀一堆烂泥,泥堆旁有两只扎着双脚拍着翅膀的大鸡。

    玄龙咽着口水问道:“做鸡吃么,大头师兄?”

    大头微笑着点点头,揩干双手从腰间拔出一根芦管。将斜削的一头插人鸡嘴,叫玄龙抓紧,然后在另一头安上一个折铅漏斗,并从一个纸包内抖出一些五香八角之类作料倒进漏斗,然后抓起酒葫芦,满吸一口,对着骡斗开口处喷将进去。玄龙感到手上的鸡在不住挣扎,抖动,一会儿之后,已被大头灌完半葫芦酒之多,鸡的食囊也鼓得像个小葫芦,大头这才提起另一只,仍令玄龙抓住,如法炮制。两只鸡灌完酒和香料之后,大头又命玄龙将两只扎紧双脚的雄鸡赶着遍地扑腾了好一阵,这才将两只酒意熏然的大雄鸡往泥浆中一浸,一阵涂抹拍打,塑成两个圆滚滚,大如小斗的泥团,先搁在一旁,然后在那个泥洞内投入大量粗枝,生起熊熊烈火,并用另一批枝干搭成火架,将两团泥球置于火架之上,上面再覆数层枯叶,枯叶上面又加枯枝,最后一起引上火任其燃烧。

    这些手续做完之后,大头拉着玄龙在五尺之外的一段枯树干上坐定,笑着朝玄龙问道:

    “学会了么?”

    玄龙点点头,想了一下,忽然仰头问道:“大师兄,适才你将一葫芦好酒全都灌进了鸡肚皮,等会儿我们喝个啥?”

    大头笑道:“鸡熟之后,自然会有人送酒前来,你愁什么?”

    玄龙将信将疑,心想。师傅摄魂叟他们可能早寻着好所在狂欢痛啖去了呢!不是吗,假如要赶上,不就早来了?

    玄龙想到就说,当下便说道:“大头师兄,师傅他们可能明天才会赶上我们吧。”

    大头正在侧耳倾听,见玄龙开口说话,连忙插手止住。大头听了一会儿之后,面现喜色,掉脸向玄龙问道:“小老弟,你听听看,看你能听出什么异样不能?”

    玄龙侧耳细听了一阵,什么也没有听到,正脸朝大头迷惑地问道:“无非是一些松涛林籁罢了。”

    大头微笑道:“你伏下去,将耳朵贴近地面再听听着。”

    玄龙依言伏下身去,又听了一阵,起身道:“似乎有几声狼嗥狗吠之声,别的再也没有什么了。”

    大头微微一笑,又自倾耳细听了一阵,然后站到一堆乱石之上,两手圈在嘴边,凝神吸气,双肩抖处,已然发生非常沉雄逼真的三声狗吠,两短一长。

    吠完之后,停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

    三声犬吠中,最奇特的是最后一声长的,浑厚低回,余音旋荡,与那夏日深夜吠形应声之犬吠极其相似。

    大头发出两次信号之后,欢然地跳下石堆,朝玄龙笑说道:“老弟,送酒使者快到啦。”

    玄龙高兴地问道:“摄魂老前辈真的赶到了么?为什么要迟这么久呢?”

    大头道:“大概在路上被什么事眈搁了吧?”

    大头说着,走向火窟,用树枝在火窟拨弄了几下,缩起脖子扮了个鬼脸笑道:“我大头师兄可谗得熬不住啦。”

    林外远处有人接口道:“大头,你敢先动一下,我老人家不把你这个大头剥下一层壳来才怪!”

    话说之间,林木之间已经探进摄魂叟那颗发立如鬃的蓬头,随后走进那个腿长如蒿的长腿尤飞,腰间悬着两个沉甸甸的葫芦,一步一晃打,玄龙真担心他那两根细如麻秆的长腿,会给那只看上去足有三斤装的葫芦敲断。

    玄龙连忙迎上去向摄魂叟问了一声好。

    摄魂叟流动着一双深陷的神目,在玄龙脸上扫视了一遍,和蔼地问道:“你不感到累吗,贤侄?”

    玄龙见摄魂叟关怀之情,溢于言表,内心甚为感动。连忙恭敬答道:“不知何故,小侄这两日感到精神特别健旺呢!”

    摄魂叟点头欣慰地笑说道:“虎父无犬子,果然是一块天生奇材。希望世侄今后千万不可自满,苟有所进,仍应竞业谦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才不致辜负了一班叔伯辈们对你的期待呢!”

    玄龙诺诺遵教,摄魂叟也感到非常高兴,一拍大头的后脑勺子,骂道:“假如师傅迟来个把时辰的话,这只肥鸡不剩下一把鸡骨头才怪呢。”

    大头被拍得一阵怪叫,嘴里嚷道:“大头被师傅打得不想吃啦,师傅,你们三位共吃一只吧!”

    玄龙已听出了大头乞儿的话中之意,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出来。

    摄魂叟先还莫明其妙,以为自己手底下真的打重了,大头在放讹呢。及至发觉玄龙的笑声有异,两只豆眼一翻,立即会过意来,不禁破口大骂道:“头大鬼多,好,我老人家今儿这一顿就不许你加入,你跟我站开点,别管我们共吃多少,总之,火里燃的就你大头一人没得份。”

    这一来,大头可慌了,连忙求饶道:“师傅别动火,你老人家独吃一只如何?”

    摄魂叟哈哈笑道:“好小子,竟然公开向师傅行起赌来啦。”接着骂道:“亏你大头脸厚,自己做错事,又怕吃不着鸡,居然慷他人之慨,拿别人应得之份来向我老人家贿赂,好,我老人家就来个照准,看你如何向小兄弟们交代!”

    长腿和玄龙齐声笑说道:“长幼有序,我们两个随大头师兄吩咐。”

    老少四个,说说笑笑,一面围着一块平石坐将下来。玄龙擦石头,长腿斟酒,大头去火中取鸡。

    大头用两根树枝从火中挑出那两只泥团,两手分握,有如抓着一对紫金铜锤,高高兴兴走近众人坐身之处,先将右手一只递给师傅,一只自己拿着,师傅两人分别捧着两团泥球,猛地往地上一摔,拍地一响,泥块四下碎裂,当堂现出两只热气腾腾的净白细肉全鸡,浓香扑鼻,向香中隐杂酒香,酒香中不脱肉香,好不谗煞人。

    玄龙出生以来,因为境遇良好,鸡鸭鹅肉也不知吃过多少,但哪曾见过此等调制之法,别说吃肉,单就开剥时的这阵异香,已是够人毕生难忘的了。

    谈到吃喝,玄龙对面这位风尘异人丐门领袖摄魂叟,可真是一点尊长的庄严也没有,因为大头摔开的那一只比较肥大些,他竟毫不客气地伸手一把将两支肥腿折下,一面啃,一面穷哼哼道:“别的不说,单这一招,大头实实算是尽得我老人家的真传了。”

    说得连大头自己也笑了。

    大家接着也各自从鸡身上绞颈摘翅地撕吃起来,一刹那,火映人面红,酒人肚肠暖,只吃得人人喜逐颜开,两只大肥鸡两大葫芦酒,除了一把鸡肠,两根鸡爪,以及两只葫芦壳子没法吞咽下,其余的都似秋风扫落叶,一千二净,丝肉不剩,滴酒无存。

    长腿和大头又去附近滚来几块大石头,在两株巨松之间堵起一道石屏,地下铺了一层枯枝败叶,在刚才煨鸡的火窟里又添了一些柴火,抖开棉絮,四人挤在一起,倒也暧和异常,并不比五台县城内那个土地庙内差有多少。

    第二天天明,仍由大头常胜和玄龙作为第一拨打头先行,沿太原府西北的云中山脉向孤僵山进发,拟经由陕西的吴堡,渡无定河,转由大巴山入川。

    摄魂叟已经决定,一路上假如能向龙虎头陀下手便下手,否则仍以护送玄龙入川为要。

    横竖来日方长,只要玄龙的前途有了安排,他摄魂叟尽可一心一意地找上龙虎头陀钉牢,不愁没有到手的一天。再说,丐门徒众遍天下,只要陪讯传下去,各路徒众联络上,任他龙虎头陀上天入地也不会脱出监视圈。

    这样行行复行行,十数天之后,四人已先后来至陕西境内无定河上流的要镇四十里铺。

    陕西因在陕原之西而得名,位于河套之南,腹孕秦岭,渭水流其境北。

    境内古迹特多:除有周、汉、唐、隋历代的帝王陵寝外,咸阳附近尚有阿房宫的遗址。

    更有诗圣杜甫手植牡丹的花围头和以产玉出名的蓝田。“春寒赐浴华清池”的华清池就在临潼的南骊山上。唐玄宗幸蜀,驾至马嵬,六军不前,使高力士赐杨贵妃绢帛一正以一死谢天下的“马嵬驿”则在境内与平县的正西二十五里处。

    这一天,大头乞儿和玄龙二人首先抵达四十里铺时,尚不过晌午光景,二人方在镇西头一家酒馆歇脚下坐定,突自二人身后响起了一声极其宏量的佛号。

    只听得有人粗声粗气地叹息道:“阿弥陀佛!这才几天不见,小檀越怎么竟会沦落到这等地步啊?”

    玄龙回头一看,差一点没给吓得出喊声来。来人不是别个,正是那个蓬发披肩满脸横肉,无恶不作,凶名震天下的龙虎头陀。欲知后事,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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