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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痛!”季礼疼得头往后缩,眉头挤到快重叠。

    “过来啊!不然我怎么帮你上葯?”无衣板起面孔,季礼嘟囔着,乖乖恢复原位。“幸亏伤口不深,只是血流多了点,擦点葯就没事了。”她口头上虽说得轻松,但风驰电掣般的心跳却尚未趋复正常。

    季礼小心翼翼观察无衣的表情,嗫嚅地问了句“水井姐姐,你在生气吗?”

    “哪”她本欲反射性戴上微笑的面具,却霍然想起季礼的敏感。

    在他面前,自己还需要假装吗?

    “没错,我非常生气。”她加强“非常”二字,同时擦葯的劲力也增大。

    然而季礼痛都忘了喊。“为什么?”

    “你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你自己想死在你二哥手中,犯不着拖我下水!”上葯完毕,她气呼呼塞紧葯瓶,胡乱摆回柜中。

    她生气的理由真是如此?

    “我我只是怕二哥伤到你”“那你自己呢?倘若这伤口再深点、宽点,姜家四公子我赔得起吗?”她情绪少有激动,但此刻她怎么也控制不了。

    “水井姐姐”注视无衣的愠容,季礼悔恨地愁着脸。

    “你二哥怎狠得下心?不管如何,你们也算兄弟啊!话说得难听就罢了,还把你伤成这样”其实她是难过吧!心疼他的伤,心疼他无条件的付出

    无衣木然,急忙甩弃这想法。

    不是的,人都该是卑微可笑,没有人会真心对待另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人,即便痴儿亦是。

    现下她只是怀有罪恶感而已,其余的,什么也不是。

    “二哥不是坏人,他不狠,他只是讨厌我,所以才”触及无衣狐疑的目光,话尾在季礼咕哝中消寂。

    “他那样对你,不是坏人?他差点把你的头开了个窟窿!”

    “他不小心的,二哥的箫声那么温柔,他绝不会是故意伤害别人的人。”他的辩驳引来无衣更深的困惑。“我喜欢二哥,虽然他老是凶我、讨厌我,可是我知道他其实很温柔。”

    “他辱骂的话你应该听得懂,伤得你满头血你应该感觉得到,你不恨他,还喜欢他?”

    “为什么要恨呢?恨太沉重了。他讨厌我,不代表我不能喜欢他。”

    “你被扔在季湘居二十多年,姜老爷、姜夫人、所有所有鄙视、厌恶、恐惧你的人,你敢说这其中没有你恨的人?”她不相信在他被遗弃多年的情况下,他还能说出个“不”字?就算他是白痴,也不可能没有过这种强烈的情绪。

    季礼嘴角荡漾着释然的笑意。“我或许不喜欢那些人,但也不讨厌他们,更不可能有恨啊!不喜欢不等于‘讨厌’,更不等于‘恨’!每个人都有自己考量的立场、自己的好恶,总不能跟我不同,我就恨他啊!”无衣全人错愕,简简单单的答词在她长年认知里刮起一阵又一阵的旋风。她撇过头,不敢正视他剔透无瑕的晶眸。

    憎恨,于她而言,是十分自然的情感。因为她恨着许多人,她父亲和那些虚伪不一、令她作呕的人们。这些卑鄙如蝼蚁的家伙,是她一直以来欲踩碎而后快的低劣生物。

    只是,她的双眼也因此混浊了吧!

    遇见姜季礼,识得他的单纯、诚真开始,她的脑中便不断对自己发出警告,她早该明了的

    原来事实上她跟那些虚假人们没有差异,在习惯他们的丑陋下,自己也渐渐变成她最厌恶的模样

    “水井姐姐,你怎么哭了?我说错什么?”季礼担忧近前,试着找出自已两手衣袖的干净部分,好为她拭泪。

    “我哭了?”无衣抚上濡湿的面颊,呆似木鸡的神情突然一抹干笑。“我居然在你面前哭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应该摒除在人们真实的面相之外,想不到她也位列其中,而且由来已久

    “我多希望变成你,拥有你的自在逍遥。”无衣握住他的手,豆大的泪珠不再掩饰地落下。

    似乎二十几年来在人前强忍的悲痛、假装的自适,全在此际倾倒、解卸。

    “你就是你,变成我就不是你、就不是我最喜欢的水井姐姐。”

    无衣泪眼昂抬,苦笑。

    好一个安慰方式,很像他会有的。

    见无衣稍止泪,季礼转身,在床铺间东搜西寻。

    无衣直勾勾盯着他的动作。

    “找到了。”他故作神秘,将寻获之物藏于身后,笑得腼腆。

    “什么东西?”

    “送你的。”一条天蓝色的丝绢摊在他手心。“给你擦眼泪用的,你不要再哭了。”他轻柔抚去她颊上残余的泪水,丝绢温软的触感与他的细心,令她一下子忘记拒绝。

    两颊是燥热的,她却无暇探究原因,只忘我地凝住他的面容。

    他的轮廊其实相当俊俏,假若他不痴的话,必定是众家女子的青睐对象

    怎么搞的?她胸口有些不舒服。

    “我自己来就好了。”她抢下丝绢,惶然俯首,有一擦没一擦地抹着自己的脸。

    遽地,季礼握起她手腕。“我们出府走走吧!”

    “啊?”无衣未及反应,便给季礼拉出了门口。“等、等,你午饭还没吃呢!”无衣望着离她愈来愈远的几盘饭菜,问道。

    “你不开心,我怎吃得下饭呢?”季礼虽没有回头,无衣却可笃定他脸上平和的笑容。

    因为包围她手腕的,是他温暖的手心吧!

    ****

    与宜丰县一比,位于江西水陆交通要冲的南昌显然热闹许多。

    市集上各式新奇的玩意儿备出,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落,人潮往来不息,一片生气勃勃。

    “出来逛逛,你的心情肯定可以大好。”季礼自然而然牵着无衣的手,后者不知是不觉抑或懒得拒绝,打出姜府后,一路上就这么与他携手相偕。

    “我们从后门溜出来,没关系吗?万一姜夫人发现”

    季礼抓头耸肩,豁达地看开道:“大不了就是挨顿骂、受顿打,只要这次出来,你能开心就值得,我无所谓。”

    无衣停步,怔望着季礼疑惑的回首,纷乱的思维在她脑中杂沓而至。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半启的唇按捺着,始终没有成声。

    “听你的口气,你常常偷跑出府吧?”她硬是吞下原本的疑问,随口扯了另个问题。

    季礼咧嘴不好意思地笑笑,无衣的臆测正中红心。

    “你千万别让我大哥知道,否则他一定会骂死我,他最讨厌我一个人到处乱跑了。”他吐吐舌头,似心有余悸地要求,无衣没好气地应道:

    “我可没那个闲工夫同他嗑牙。”

    两人徐步缓逛,不久,阵阵烧饼香味飘近他们鼻际。

    “小季子啊!今儿个吹什么风,居然带了个姑娘出来游逛?还手牵手,挺亲昵的嘛!”卖烧饼的胖大叔嗓音宏亮地招呼道。

    无衣此刻才察觉,自己的右手被季礼握着将近有半时辰之久,她却浑然不晓。

    她仓皇抽手,红潮俄顷间染遍耳根,如通红的炭火。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和姜季礼相识以来,她便老是出现这类莫名所以的怦然,以前未曾有过的

    “胖叔,别说笑了,和往常一样,啊!不,今天要两份烧饼。”季礼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

    “好!好!难得你第一次和姑娘上街,胖叔我免费再送你们一份,让你们吃个饱。”他笑呵呵地端上三份烧饼,季礼和无衣就在路旁摆设的桌椅用起午饭。

    “胖叔做的烧饼在咱们南昌是最出名的,你一定要尝尝。”季礼早已吃得满嘴烧饼屑,无衣微笑,不自觉帮他擦去嘴角的屑渣。

    “你跟他好像满熟的!”

    季礼再咬下一大口烧饼。“我头一次溜出府,就不小心跌到沟里,全身弄得脏兮兮,又没带半分银子。别人看见我,躲的躲,赶的赶,只有胖叔不是他主动给我烧饼吃,还带我回去换套干净衣服呢!胖叔不但做的东西好吃,人也和善,无论对谁都是笑容满面,所以我好喜欢他。”

    “我看得出来。”她知道,那位弥勒佛般的胖大叔确如季礼所言,他的笑发自内心,无一丝作伪可寻。

    真,是人类性情中最困难的部分。无论以真待人或视己,有几人能确切做到?而今她眼下却出现了

    大概唯有姜季礼这种人,才能吸引与他相似的胖大叔。

    有时候望着姜季礼痴傻的容颜,她会觉得“真”其实是唾手可得的吧!但为何她追寻多年,这个字却离她愈来愈遥远,并且慢慢变成夜空中的星辰,看得见却摸不着?

    因为读了太多虚假、负面情绪,在努力抗拒过程中,麻木了,也下意识接受并成为了吧

    若非姜季礼,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了解,她之所以想关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自自然然随时间而老死,与其说是厌恶人们恶心的一面,倒不如说是因为恐惧自己会被侵蚀,逐渐变形可惜来不及,她已经变形了

    ****

    舍陆就舟,无衣猜不出季礼打的主意。

    “我看那市集还颇多有趣处,怎么吃完烧饼,不再逛逛就急急忙忙拉我离去?”

    伫立船头,季礼唇畔一抹洞然之笑。

    “那些东西还不足以令你开怀,待会儿你看到我们抵达的地方,我相信你的心情定会开怀舒畅。”

    他的笑,无衣有些愕然,又有些怀疑,仿佛他与方才的姜季礼并非同一人。

    船舟将近岸,无衣遥望湖滨丛密翠林,间或百紫千红点缀其中,煞是迷人。

    季礼半举高手臂,示意她仰首观看,一座尖顶建筑擎天于众绿之上,气势恢弘,金碧辉煌。

    “这是”好傲人的雄浑!她不过远远欣赏,居然就能感受到这般震慑。

    登时,无衣脑海跳出几段字句: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

    “这里是南昌”她喃喃道,脸上渐露惊喜之色。“莫非是滕王阁?”

    舟已停泊,季礼一跃上岸,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晓得。”

    “可不?滕王阁可是江南三大名楼之首,以往我只能藉由文字领略它的美,想不到如今却能身在其中。”之前她尚有些微的阴霾,然步进树林,呼吸异地胜景的清新空气后,早已一扫而空。

    两人比肩登阁,触目所及皆使无衣苍眸皎亮。外部的琉璃绿瓦,鎏金重檐;内部的巨大瓷制壁画、历代名人书法绘画,在在都教她惊奇与喜悦。

    爬至最上层,他们凭栏望外,对面西山冲然耸立,赣江之水滚滚潮涌。

    “你知道吗?”无衣不知不觉感触道,完全忘记她说话的对象是名痴儿。“当初洪州州牧在滕王阁大宴僚属,本想借此机会夸耀自己女婿的文采,于是命他作好序文,准备届时宣读。结果宴会当日,酒过三巡,当州牧备好纸笔,遍请宾客作序,他原以为无人敢出声,没想到王勃却洋洋洒洒援笔而作。他那一篇滕王阁序,直令众人拍案叫绝,相信古往今来,无人能出其右。我每每读到这序文,心头总溢满向往,只是锁在宜丰的我,能奢望吗?可今日我真的亲身体会到了。”

    季礼凝望她怀古抒情的侧脸,霍然温柔地低吟:“虹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闻言,无衣瞠目心震,定定注视他。

    又来了,跟那时在树上一样!

    “你知道你念的是什么吗?你真是四少爷?”

    “唤我季礼就好,少爷二字就甭加了。我当然知道我念的是什么,王勃的滕王阁序啊,我还能整篇背出来呢!”

    “你不是”你不是白痴吗?无衣本欲如此询问,但心念电转,旋即改口“之前在仲云院,你对你二哥的箫声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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