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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时候的彭雅萝已更名为冯丹萍;按照南京地下党组织提供的讯息,她很快与一个叫做张松林的人取得了联系。而这个张松林,恰恰是与她在北平有过间接交际的史大川——张松林为他的化名。

    命运就是这般奇妙。而曾经的彭雅萝与史大川,却有机会坐下来,谈谈自己曾经的过往——这是他们的幸运。也是他们因回忆而感到痛苦的一种不幸。在那样一种交谈中,李明、范义亭、唐贤平……这些死去或不知所终的人们,这些符号般曾经熟悉的名字,针线一样在二人之间穿起密密经纬,从而使他们的接触,一下由陌生而变得万般熟稔起来。

    1937年3月的南京,正是万物萌动的季节。他们站在南京郊外一所住处的的凉台上,感受着四野扑面而来的春夜气息。史大川刚从军统电讯总台的宿舍搬出来,在南京羊角坨附近租了两间房子。初到南京的彭雅萝暂住这里。因此他们有了更多闲聊的机会。而对往事的提及,皆由他们无意间提起的那个叫做“北平”的城市开始。

    回忆无疑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痛苦。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史大川问她:你从北平逃出来,怎么会去了陕北?彭雅萝说,我先是去张家口找我哥,后是他把我带到了陕北。那么你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史大川说,我负气出走北平,先是在老家呆了一段时间,老家待不下去,出来找同学。后经他引荐,以我黄埔五期电讯班毕业生的身份,考入军统杭州无线电培训班第八期受训。受训期满,分配到这里的无线电总台担任通讯工作……我的那位同学,便是我们的同志。

    说起同学,彭雅萝不由想起与自己情同姐妹的江宜清。想着她不知现在身处何地,生活是否安好?她望着满天繁密的星星,不由叹了口气,说,那些曾与我们有过交集的故人,不知以后能否还有机会见面?

    她的这句话就像谵语。充满了宿命的味道。

    而彭雅萝并不知道,此刻在同一星空下,她的同学江宜清已来到南京。之所以来南京,是因范义亭特殊的身份,从秘密渠道嗅到战事即将爆发的危险。那时的上海,已是一座阴云密布的城市。而远在几百里之外的南京,这座以“首都”命名的城池,尚算一处安身保命的避居地。只不过要等到短短的几个月之后,它将于更为惨烈的方式破碎。在破碎之前,这些命定中必有交集的人们,仍是要以偶然和必然的方式,在这里聚首;聚集在这艘将要倾覆的船上。在更加仓皇的逃亡之前,在漫长的流放和离别开始之前,他们仍要以悲情的底色,率先预演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他们的故事听来虽有惊心,但在万千生灵惨遭涂炭之际,在家国即将灭亡的时刻,他们的不幸与坎坷,只不过像一首雄浑乐章的前奏,只是预示了命运的多舛和沉重罢了。

    还是从彭雅萝刚刚抵达南京开始说起吧。

    彭雅萝刚到南京的时候,南京方面的地下党组织曾对她的能力一度产生过质疑——她那么弱小,穿着土气,一副北方村姑的打扮。由她来负责与“军统特支”的联络工作,能否胜任?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问题。但因是上级指派,这位叫刘素英的领导最终还是打消了自己的顾虑,将联络密语告知给她。并说,你可以通过密语写信,和“军统特支”的同志取得联系。而那位即将从陕北过来的中间人,不日将抵达南京。今后的工作要听从他的指挥,再不可与南京地下党组织有任何来往——这自然是出于一种安全的考虑。也是一种工作上明确的分工。刘素英说,至于你,还有那位神秘的中间人,将会接受“南方局军事组”的直接领导。那位中间人不仅会从陕北带一个熟悉电讯业务的同志过来。还会带来和“南方军事组”取得联系的办法。刘素英告诉彭雅萝,除了南京方面的地下党组织之外,这个称作“南方局军事组”的秘密组织早就存在,但因为种种原因,他们两者之间,至今没有取得任何有效的联系。至于期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也只能等那位中间人到来之后,才能慢慢梳理清楚……最后刘素英出于女性间的关爱,告诉彭雅萝:在南京,像她即将扮演的这种角色,如何化妆,穿什么衣服,上街要注意什么事项等等,都要注意。并苦口婆心地对她指教了一番。彭雅萝只是笑着,一一领会。当几天之后,她们有机会再次见面,出现在刘素英眼前的彭雅萝,好像脱胎换骨一般,时髦的装扮使她看上去完全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南京小姐。彭雅萝告诉刘素英:她已和“军统特支”的同志联系上了,他们于兄妹相称,以给哥哥送东西或找他好朋友为名,已能自由出入于南京电讯总台的会客室和军统人员宿舍了。彭雅萝又迫不及待地问刘素英:与她联络的中间人何时来南京?如果他能够及早到来的话,有很多非常重要的情报,都可以传送出去了。

    刘素英一脸茫然,并未给她一个明确答复。

    也就在彭雅萝同刘素英分手后的第二天,一切都趋于明朗。有人捎信来说,那位她盼望已久的中间人已抵达南京。让彭雅萝即刻按照密信中提供的地址,前去和他联络。

    那是一个异常温煦的春日。彭雅萝前去赶赴一场约会,她想不到,命运在这一天竟会给予她如此丰厚的馈赠。当她与那位中间人相见,竟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这位身着西装、仪表堂堂的男子,竟是她在陕北窑洞前,见过几次的那位装束奇异的人。马天目也认出了她。他们的见面因此充满了融洽而温馨的气氛。当马天目将随自己同来的欧阳北方同志介绍给她时,彭雅萝从这位复姓男子的身上,感受到一种陕北高原质朴的气息。他更像一名战士,是从红一军团临时抽调上来的通讯连长。当江韵清过来给他们倒水,彭雅萝的神情忽然间变得有些迷惑。她从江韵清身上,看到一位故人的影子。她想开口问一句,却被马天目的讲话打断。马天目说,刚才进来倒水的,是我爱人。冯丹萍同志,你有什么问题吗?她笑着摇头,又听马天目说道:以后欧阳负责和你联系,你回去之后,召集“军统特支”的那两位同志,也和欧阳见一见。欧阳在电台通讯方面虽有一定经验,但毕竟需要和他们多沟通……南京方面的工作情况很复杂,需要好好梳理。用不了多久,等我们和“南方局军事组”取得联系,工作便会很顺利开展起来了。

    临别,马天目出来送她。从另一间居室里,忽然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彭雅萝错了一下脚步,恰好和从屋子里出来的江宜清遇到。她当时把这个怀抱孩子的女人,当做那个为他们倒茶的女人。懵懵懂懂向外走,却又和江韵清迎面相遇。江韵清同她打了声招呼。彭雅萝这才如梦方醒,转过头去。而她身后的江宜清,正看着她的背影发愣,两人的相见,自有一番喜从天降的味道。

    南京地下党组织提供的电台,因久置不用,而不能正常工作。这让欧阳甚为犯难。想他在江西被敌人的数次围剿,以及长征途中那么艰苦的环境下,都能保证简易电台的正常工作,而今没有了炮火的逼迫,竟然搞不赢这么一个看起来还算高级的玩意,真是让他恼火。但恼火归恼火,即使起了满嘴的燎泡,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他汗流浃背呆在一间密闭的阁楼上,鼓捣了两天,最后查出一处疑点,但仍旧不能确定,只能联系彭雅萝,找来史大川和另一位“军统特支”的同志冯传庆,三人聚在一起,又鼓捣了将近一个晚上,也没有修好。最终三人达成共识——电台上的一个普通原件,因为反潮,再不能工作。而这个看似普通的电子管原件,却找不到任何替代品。冯传庆同史大川商量着,不行就想办法,从电讯总台偷拿一个出来?史大川迅速否决了他的这一提议。说,太危险了。总台电讯部的规定你又不是不知道!冯传庆说,那怎么办?史大川想了想,说,由我来想办法。

    回到住处,史大川同彭雅萝商量了一番,说起自己的那位同学,现在杭州军统无线电学校任教官,也是我们的同志。由他写一封信,明天一早,彭雅萝可带信前往杭州,找他求助,或许能想一点办法出来。找到我们需要的电子元件,也许要费一些周折;但无论如何,你都要一直在杭州等,不拿到元件,就不要回来。

    彭雅萝点头。问,要不要和我的上级说一下这事?

    史大川说,等明天晚上,由我来和欧阳知会一声就行。你安心去好了。

    第二天一早,送走彭雅萝。史大川照常去单位上班,因昨晚一夜没睡,竟在无知无觉中打起了瞌睡。等从梦中惊醒,倏忽嗅到一股焦糊的味道。急忙起身,手忙脚乱检查了一番收报机,最后发现,收报机上的一根电子管,竟然烧坏。还在冒着丝缕的烟气。

    史大川颓然坐在椅子上。诚如他昨晚对冯传庆说过的那样,电讯总台的规定是很严苛的。每一位工作中出了差错的部员,无论责任大小,出处何在,都会被勒令禁闭。少则七天,多则半月。想到这里,史大川从椅子上站起来,由于头晕,他的身体不禁摇晃了一下。他现在想到的是,自己马上会面临被关禁闭的窘境——如果是那样的话,彭雅萝不在,而冯传庆又不负责同欧阳联系,一旦出现什么情况,会不会引出更大纰漏?他抬头看看挂在墙上的钟表,离交接班时间还有两个小时,而在这两个小时里,他必须去通知冯传庆,将所要传达的话告诉给他,再由他转告欧阳。

    掩了门,脚步匆匆穿过走廊,转到另一栋大楼里。找到冯传庆工作的办公室,故作轻松地同坐在里面的工作人员打着招呼。问冯传庆在哪儿?那位面带笑容的女工作人员告诉他,今天是冯传庆的夜班。你有事,只能到他家里去找。

    他出了大楼,再次抬腕看表。手表的指针摆动的很慢,但他似乎能清晰听到指针转动的声音。心不禁“砰砰”乱跳起来。咬了咬牙,显然顾不了许多。出了大楼,恰在门口遇到一辆开进来的军车,凑上去说了几句话,司机招手让他上来。他上了车,指挥着那位司机,朝冯传庆家中驶去。

    而在史大川走后,他所值班的那间屋子显得如此静谧。隐隐还能嗅到电子管发出的焦糊气味。墙上的挂钟如常摆动,钟鸣声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喧响,像是一个作乱的怪物。直到门被推开,那声音才渐渐隐去。走进来的是三位身着笔挺军服,戴白手帕的国民党军人。进门之后,走在身后的那位戴眼镜的军官“咦”了一声,用南京话有些俏皮地说道:怎么屋子里静悄悄的,值班的人跑哪儿去了!这样说着,一股隐隐的焦糊味让他抽了抽鼻子,再次“咦”了一声,脸色马上严肃起来,对两位随从说,赶快搞清楚,味道是从哪里来的?值班的是谁?

    一个人走了出去,另一人扑到机上上。见散开的机子并未组装完毕,一眼便发现电子管出了问题。等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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