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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他说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就有火了,说这算怎么回事啊?不认识你就把他往家扛。

    他斜着眼看着我。

    我说你弄走不弄走?你不弄我弄。

    他说:“我没心思跟你吵!”

    “我才没心思跟你吵呢!”我声音大了不少。

    他脸一黑,抓起案板上一个瓷盆,咣当一下砸在地上,那盆在地上跳了几跳,滚在墙角趴着不动了。我没敢说话了。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吼:“你就服这个。”

    锅里的水正咕噜噜冒,我心里的气也在咕噜噜冒。

    “他是不是快死了?”半晌我气呼呼问。

    “难说。”他说。

    我说这不成啊!该送医院才对啊!镇上卫生院半夜也有人值班呢!

    他摇摇头,说这是南山煤矿收拾的人。

    我不敢说话了。

    这里人都知道,这个小镇就是南山煤矿养着的。镇政府、派出所、卫生院,杂七杂八的单位,开的车都是矿上送的。还有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客人除了矿上的,就是拉煤的司机了。

    我坐在屋角的椅子上,看着他给床上的人擦身子,拈块布,从头到脚,慢慢地擦。雾气腾腾,笼罩着他一张满是风霜的脸,床上的无声无息,青紫的身子慢慢浸出了红色。我有些嫉妒了,我甚至希望床上那个半死不活的人是我,要能让他给我这样伺弄一番,我想那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看着看着,我有些异样了,我第一次看见他这样安详,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格外的小心翼翼,眼神柔软得像初春的杨柳,擦脑门的时候,他竟然伸出两指,把他脑门前的一绺头发梳到耳根背后。灯光很柔和,我有些感动了。想自己也应该干点什么。

    看我拈块帕子站在旁边,他直起腰来,大声问:“你想干什么?”

    我没理他,弯下腰,把帕子放进姜水里热热,沿着那人的胸膛慢慢往下擦。

    我们俩相互看了看,都有了一丝笑。

    天快亮的时候,那人缓过来了。

    我打开店门,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小镇的清晨总是给人一种不稳当的感觉。小镇在半山腰,房屋密密匝匝,雾气从山脚一直堆到街面上,悬吊吊的。街道狭长,毛毛糙糙。大大小小的百货店和小菜馆总是醒得很晚,就等着拉煤的司机和闲工的挖煤匠。到了中午,司机们把煤车沿着街面停放好,跳下来,拍打拍打身上。年轻的还会斜在车门边,对着反光镜梳理梳理东倒西歪的头发,朝着自己喜欢的铺子去了。挖煤匠们,则顺着街道过来,蹦跳着越过深深浅浅的水坑,站在小菜馆门口,抖一抖脚上的泥水,拱进屋去,要点下酒菜,再要上一大碗青幽幽的本地苞谷酒,把日子放进舌头和牙缝里,慢腾腾地咂摸。司机们出手自然阔绰一些,他们喜欢卤猪耳、炒腰花、回锅肉和素酸菜,偶尔他们还会吃一顿辣子鸡或者猪蹄膀火锅;相较而言,挖煤匠们就显得抠门多了,要盘花生米,筛来半碗酒,那张桌子一整天都是他们的了。挖煤的虽说吃上寒碜一些,但老实,脑袋永远都耷拉着,兴许是长期下井的缘故,他们连吃饭的时候都保持着一种向下的姿态,仿佛地面上有个窟窿,他们随时都会钻进去。拉煤的就油条多了,有时候店里人手不够,我会给他们亲自端端菜,倒倒酒,这样摸摸蹭蹭就难免了。遇上心火旺的,还会借机在你的屁股和胸脯上薅两把,我也不恼,笑嘻嘻地躲闪着。这两年这事遇得少了,遇上揩油的,旁边就有人提醒:管好你的爪爪,王荣贵,王大哥的女人。

    快到午饭时间了,店铺里零零星星坐着几个人,王荣贵从屋子里出来,在柜台上勾了半杯泡好的枸杞酒喝下去,抹了抹嘴,朝我眨眨眼。我过去,他把我拉到里屋对我说:我得把这车煤运出去交了,答应人家的,不能失信,人我就交给你了,好生看着,隔会儿你到卫生院给他开点跌打损伤的药片。我两星期以后就回来。

    我埋怨:值当吗?

    他恨了我一眼:“开弓没有回头箭,都到这份儿上,就得扛下去。”想想他又说,“千万不能让人知道这人被我弄这儿来了,那样以后南山煤厂的煤炭我就甭想拖了。”

    王荣贵走了,我倚靠在门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他哪知道,我才不是埋怨他招个半死不活的人来,我是心里不安逸呢!好不容易见一面,连认真抱一抱都没有,我老觉得心里空闹闹的。他的车驶过铺子,看我眼神糍粑一样黏着他,他兴许是心软了,把车停下来,伸出半个脑袋,看着我笑笑。他的牙很白,嘴长得也好看,我想上去亲一个,当然了,只是想想,想想而已。小心些!我喊。车屁股喷出一阵黑烟,摔落一串闷响蹿出去了,他肯定没听见我的喊声,我有些沮丧了。

    晚上,我从卫生院买回来一些药,推开门,那人斜靠在床上,两个眼睛大大睁着。看见我进来,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我连忙过去把他按倒在床上。他四下环顾着屋子,脑袋还使劲往窗户那边伸,疑惑堆满了那张肿胀的脸。

    我拉把椅子坐下来,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他呢?”他急切地问。

    我说你是说王荣贵吧?他居然笑了笑,笑容让肿脸移了位,疼得他眉毛都跳了起来。缓了缓他才说:“原来他叫这名儿。”

    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好久我咳嗽一声,问他:“矿上怎么把你给打了?”

    “我兄弟没了,我找他们要人。”

    “你咋知道你兄弟没了?”

    他没说话,眼睛盯着窗外,黑压压的一大团云朵,把窗户塞得死死的。

    王荣贵离开已经十天了,还有五天,他就该回来了,这些天,我夜夜梦见他,不知道他有没有梦见过我,我想应该有的,他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自从男人死后,我七八年都没动过心思,怕啊!就怕遇上没心没肺的。可你从我们这条街一溜看过去,尽是这种男人,婆娘在屋头挖空心思打理家,男人呢,驾驶室一拱,天南海北跑,车一停,就爬到其他女人身上去了。第一次见到他是三年前,他和几个司机来饭店吃饭,其他人看着我店里送菜的几个小姑娘,个个口水滴答,动手动脚。只有他,低着头呼啦啦刨饭,几碗饭下去,拉条凳子坐在门边吸烟。和饭桌上还看着我舔口舔嘴的几个人相比,他像另一个世界的人。

    从那一刻起,我就想,他要没有女人,我就嫁给他。自从跑上南山煤厂这条线,他就经常来店里吃饭,我知道了他比我大五岁,还知道他也是根独旗杆儿,我就主动了。好上以后,我的心思就都在他身上了。可是两年了,他就是犟着,不办事儿。不办就不办吧,还不能提,我一提,他就上火,吼天吼地的。

    想不通,想了好久,我都没想通。

    和以往相比,我忙了许多,除了照看店里的生意,还得照顾楼上的那个人。还好,这些天他能下地了,还说想去厨房帮点忙。我不让,怕王荣贵回来怪罪我,另外还怕南山煤厂的人认出他来。

    今天放晴了,生意就好了许多,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店里的人才算散去。我端了一碗饭上楼,忙惨了,把他给忘了。他显然是饿了,几筷子就把饭刨得精光,把碗递给我,他问:还有吗?我被吓了一跳,还以为病人吃得少呢!我说有,赶忙下去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

    深夜了,厨师和几个帮忙的小姑娘都走了。我一个人缩在厨房剥大蒜,这是本地蒜,个儿小,味道浓,炒菜香。刚剥了几个,他下来了,搬条凳子跟我一起剥,我没阻难他,反正这活不费力气。

    “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我问。

    谁?他说。

    我说王荣贵啊!

    他说我搭他车去的矿上。

    他动作很快,面前的大碗里很快装满了白花花的一碗蒜。蒜味有些刺眼,他横着袖子拉了一把眼睛,忽然问:“他说他有个相好,就是你吧?”

    我一惊,笑着骂:“胀憨的,连这事也给你说了。”把一颗蒜丢进碗里,我叹了一口气。他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我,说:“他是个好人,你还叹气?”

    我笑一笑,说好人顶个屁用呀!一天到晚在外跑,见他跟见国家主席一样难哩。顿了顿我又说:“这样不明不白的,我心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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