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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一天比一天紧了。

    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北京有两种“市花”月季和菊花,二者显然具备不少共同点,比如她们都属于秋天。老舍先生曾说,即使有朝一日他能拥有自己的飞机从而可以随意变换住处,每年那黄叶满地的季节还是要留在故乡度过。所以,紫禁城的琉璃瓦才是金色的。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做汴州。其实,即便是在睡眼惺松的梦转三刻,这种南橘北枳的感受也只能蜷缩在诗人笔下,因为,每一分水土都有她独一无二的性格。

    人们总是津津乐道于几朝几代定都于自家门前,有哪些圣君贤臣曾在古老的石阶上留下不朽之足迹,当然,这都有据可查。然而,他们似乎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一个不争的事实,一段城墙经历了多少雄主的勃兴,她也必然目睹过同样霸业的末路。君不见曾八水相绕的长故都,剩下的不过是几掊黄土,以及遗民眼中那依稀的淡然。多少次“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之后,留给北京的,也只有每年的红叶和隐隐的叹息。所以说,这座城市的底色是悲凉的。

    “又悲秋呐?”易欣走到枕流身边,打趣着他在金凤中的痴痴发呆:“说过多少回了,忧生之嗟不适合你,好人才短命,坏人且活呢,”她故意正色道:“你的生命将与时间同在。”

    “但还总是觉得不踏实”徐枕流回过头,尽管他有约会早到的习惯,但易欣也从未让不善久立的小胖子在写字楼前多站过,尤其是自己约她来等自己下班的日子,比如今天。

    枕流的多愁善感由来已久:记得,那是四、五年级时国庆节前后的一个傍晚,下学后又到大队辅导员那里开完会的易欣刚走出教学楼,隐约间发现他正站在后院累累的梧桐树下木然地凝望着一片片黄叶的飘然而逝。

    “你怎么了?”尽管这个偶尔对自己一统江山的功课构成威胁的徐枕流常成为针锋相对的目标,但当看到他脸上不绝如缕的泪线时,易欣这位年长半岁的“三道杠儿”还是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了超越上下级的关心。

    “没事儿,”枕流对身边的声音已经足够熟悉,所以也不用冒险去尝试那尴尬的对视:“忽然觉得,”不知怎么,此时此刻,他似乎忘记了在这个很有几分畏惧的女孩儿面前保持司空见惯的矜持:“只是觉得,既然我们都会离开这个世界,那么活着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呢?”

    当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这件小事不知多少次成为易欣拿枕流开心的确凿口实。但她也同样记得,那天的梦里,自己第一次抱紧了一个在寒风中发抖的男孩儿

    “过些天我们公司有个答谢冷餐会,你要是没事儿的话也过来玩儿吧,”两个人的通常程序是先遛大街然后吃饭再接其它“文体”活动,如今开上私家车也不过是升级了远距离兵力投送手段而已,所以,易欣一如往常地并没有跟徐枕流探讨活动安排:“你可别像上回似的。”

    这显然指的是今年春天她们公司主办的那一次音乐会,想起来枕流也不禁哑然失笑。当时女孩儿反复告诫他活动规格很高,到时候别乱说乱动,弄得枕流同学一身西装笔挺地“隆重登场”其实,老外的这类场合往往都很轻松,只有服务生才穿得和枕流一样。结果,不少来宾都纷纷向这个两脚开立、双手交叉于身前又一言不发的大块头询问“哪里存包”、“洗手间怎么走”搞得徐枕流一夜之间名声大噪。

    “得了吧,”小胖子懒懒地半躺在后座上,想不到秋风更容易让人犯困:“到时候吃多了也不是,吃少了也不是。”

    “没关系,”易欣向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换上快车道:“反正您已经妇孺皆知了。”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枕流拿起身旁一叠有关融资的材料,他在澳洲也是商科出身,乍看上去,好像这家跨国公司打算在某滨海开发区新建几条加工生产线:“你倒挺看得开的。”

    “嗨,”易欣大概是想起了什么趣闻轶事,虽然职业地收敛着,但笑容仍旧显得很开心:“李彬他们都说好久没见到你了,约了好几次,您老人家比谁都忙。”易欣提到的这位是她中学时的同窗,如今又刚好在同一座办公楼里供职的新鲜“海归”

    “你要搞‘同情兄’联谊会啊?”其实,人家两个历来就是纯洁的男女关系,纯洁到连点儿可资解闷的绯闻都显得不胜勉强,有的只是几年间班长和支书的你搭我档。实事求是地说,枕流在下意识地开这类玩笑时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更甭提对某种扭曲心理的满足了。

    “你可别胡说啊”易欣显然并不反感如此的调侃,互利互惠,这便是很多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得以生生不息的土壤:“他现如今可是大众情人,多少女孩儿惦记着呢。”

    “没关系,”枕流带着鼓励的口吻:“我相信你的实力。”

    “那托您吉言了,等着我胜利的消息吧,”不管怎么说,女生讲起这一类话时就是没有男孩儿那么自然。究竟是因为不具备所需天分而自然选择了被追求的角色,还是因为常年取守势而消磨了“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基因呢?连被妓女妻子抛弃的社会学创始人孔德自己都没弄明白,就更不用说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了。

    最近总听别人说,爱一个人要学会撒手,尤其是他(她)找到了更大的幸福时。其实这是种再典型不过的男性视角,即便不是始乱终弃那冠冕堂皇的借口,也是设身处地之后希望别人在同等情况下不要纠缠自己的疫苗,之于女人,则绝对是陷阱。现在有首流行歌曲叫嚣“找个好人就嫁了吧”这好像不大妥当,你玩儿够了,让人家上哪儿找好人去?再说了,这位“好人”又招谁惹谁了,凭什么吃你的“瓜落儿”稍有头脑的人都明白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为了使已经摇摇欲坠的人类社会不至于倒退回原始群婚状态,总是难免至少向某个性别提出贞节要求,而道德,从来就是为了拯救人而存在的。

    易欣小小年纪就能取得今天的位置,显然不是那种“做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的鼠目寸光之辈,所以每次都是她巧妙地收束话题:“对了,你回头得帮我写个东西。”

    “又是可行性报告吧,”枕流重新拿起那份被他随手撂在旁边的资料,这已经不是他头一回客串类似角色。小胖子换个姿势,坤车随之轻微地摇晃了一下,毕竟,相对于他的体重,这个一吨左右的底盘也并不那么坚如磐石。

    “人尽其才嘛,你比较善于说服别人,”徐枕流总是觉得女孩儿的口气还是和当年向他这个“两道杠儿”分派任务的大队委员一脉相承,殊不知这相对于公司里那个雷厉风行的主管助理已经是打折、抽奖外加返券了:“你真挺适合搞市场开发的。”似乎整个世界都可以纳入那个全玻璃外墙内的跨国连锁赚钱机器中。

    想到这里,枕流实在没有心思再继续谈这个话题,但又不好把弯儿转得太急:“你不是财务部的么,怎么还管这种新项目开发?”

    “我是谁呀,这就叫一专多能,”女孩儿略施淡彩的脸上现出不加掩饰的得意,想当年,人家在校乒乓球队就是以“技术全面、特长突出、无明显漏洞”著称从而稳坐主力位置的,那时候,可怜的枕流就经常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体育老师抓到训练馆去专司捡球:“听说,前些天项目部去招标时的报告好像就是请首师大的一个老师给润色的。”

    没错,几十年寒窗的圣人之言就是这样被他们换了银子的。如此低级而直接地“转化为生产力”与当年流行“科学研究和工农业生产相结合”那会儿华罗庚抛弃在全世界范围内都俨然处于领先地位的数论专长而去搞什么“等着水烧开时可以切菜”的所谓“统筹学”之类的举措没什么本质区别。

    但客观地说,徐枕流并不反感这种“友情出演”不仅因为没有直接和经济效益挂钩,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本就比较喜欢对新鲜事务的尝试,倒是和那些诗礼发冢之徒划清了界限。这个世界之所以混乱,很大程度上就是源于因果关系的非同一性。通俗点儿说,就是“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他也有可能是唐僧;长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她也有可能是鸟人。”那些表面上看起来志同道合的绝配姻缘,搞不好就是同床异梦,之所以能碰撞出漏*点的火花,恰恰是因为它们本就是不同轨道上的两颗行星。

    对于这一点,易欣倒也有清醒的认识,从来就没有指望枕流真的去为五斗米折腰。所以她每次都会用那熟能生巧的计量经济学模型举一反三出徐枕流兴趣的边界,尽管小胖子早就习惯于在女孩儿的股掌间被呼来唤去,已经懒得去费心分辨其中的谁对谁错。

    也正因为如此,片刻的沉默并没有在车厢那密闭的空气中间渲染出丝毫紧张的漩涡,反倒有了某种隐隐可见的默契不绝如缕。这已初步实现了自动控制的化险为夷,恐怕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拜两人二十年的漫长交往所赐。极端点儿说,吵过最多架的情侣往往是最适合天长日久的那一对儿,既然这么多风风雨雨都经过了,未来那几十年的是非曲折又何足惧哉。反倒是因为好得不能再好才拜堂成亲的荷塘月色们实在让人有些揪心。事实证明,不是所有磨合都适合在举案齐眉之后再去慢慢养成,很多事情就得未雨绸缪;否则,也犯不上把那么多凶神恶煞的各式疫苗都让刚呱呱坠地不久的祖国花朵们去逐个消受。不要忙着卿卿我我,是你的想跑也跑不了,多知根知底没什么坏处,这可能就是中华民族那近亲结婚的“传统美德”尽管人人喊打却仍然能够在你察觉不到的角落里固执地负隅顽抗的原因之一吧。

    “对了,我给你买了条厚裤子,天儿再冷点儿正好可以穿,”解铃还须系铃人,易欣很快就想起了那近在咫尺的出口:“就在椅子背儿后面。”抢在红灯之前,她利索地把车开上西三环主路,全然没有新手那脸谱般一望而知的拖泥带水。

    说起来,也许是身上那点儿本就微乎其微、如今更是渐行渐远的斯拉夫血统并不愿意悄无声息地退出历史舞台,虽然没过几天就解甲归田但毕竟初中那会儿还算练过几天标枪的徐枕流本就身材魁梧,在澳洲的西式高热量饮食中如鱼得水后更是变本加厉。据说咱刘翔之所以跑得快是因为屁股大,同样身高人穿的裤子他根本就提不上去。可是屁股更大的枕流从小就让细腰长腿的易欣一逮一个准,断无侥幸逃脱的案例,所以说定理存在逆定理未见得就存在。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小胖子这欧亚混血身材没捞上什么好处,多年来光跟卖衣服的着急了。不是臀围不够就是立裆太短,全合适的又都出口给老外穿了,过于特立独行的结果就是自绝于人民。

    其实,刚才上车时徐枕流就已经看见了那个购物袋,此时便轻车熟路地手到擒来。被减震性能良好的液压系统一路上妥贴地摇荡得陶陶然的他原本懒得动唤、和易欣也从来就没有客套过,但此时他也的确是找不到别的事情可以填补女孩儿的期待所隔绝出的冷场。这是一条浅棕色的直筒裤,大约是棉麻材质,看上去挺刮有型,枕流自然是说不出它究竟系出何许品牌,但这种既能穿又显瘦的两全其美即使是建立在易姑娘对他有足够了解的基础上也实属难能可贵:“挺好的,辛苦了。”他只是拿出来在眼前晃动一下就塞了回去,连包装都没打开。长期以来,枕流一向不修边幅,倒不是破罐破摔,父母均形象颇佳的他,客观讲,底子实在不错,之所以随波逐流,实在是不愿花这份心思。农民兄弟常说城里“男人像女人、女人像妖精”这样下去如何了得。

    “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么?连句暖人心的话都没有。”

    人们在被感激时总会程式化地回答“不用谢”也就是说“光谢谢没用,还是来点儿看得见摸得着的回报更实在”枕流就不是一个善于讨好别人的孩子,他一向觉得只有不打算将心比心的货色才会用满口的甜言蜜语去填兑别人,嘴上擦蜜和脚底抹油往往总是相生相伴着。其实,帮了别人再追债似的跑去挑理儿是最不划算的买卖,忙活了半天反而倒落下个斤斤计较的骂名,岂不是鸡飞蛋打。佛祖教导众菩萨要“不住色布施”显然要比我们凡人高明许多,正所谓好人做到底嘛。

    可惜,易欣这种类型的女孩儿往往就是参不透其中的玄机,也难怪,好较真儿是强势人物的常见通病,不分性别。她们倒不是不明白生活与职场的泾渭殊途,但正如演艺明星的情感世界往往也波澜壮阔一样,人们难免会在五点下班后延续八小时中那机械化了的程序。牛顿爵士在三百年前就发现了惯性与质量之间的正比关系,事业成功就更容易把自己的伴侣当成下属看待,美国管大人物叫“bigwig(直译为‘大假发’)”爬得越高,面具越厚。马克思说到**实现那会儿,大家可以同时从事若干种工作,老人家真是深谋远虑。

    “光拿话暖人心有什么用,我这不正琢磨着找个闲人免进的地儿让你从里到外地漏*点燃烧呢么?”枕流历来没在嘴上吃过亏,其实易欣刚才那句抱怨一点儿也不含质问的意思,可遗憾的是,撒娇的口吻实在和她们这些巾帼须眉风马牛不相及。

    “切,”总体说来,情人之间的斗嘴是姑娘们胜少负多,尤其在授受不亲的亚洲古国,因为小伙子总能在关键时刻祭出她们没法针锋相对的“杀手锏”剩下的事情往往便会退回到语言诞生之前的肢体交流时代,实在施展不开时也只好用历史最为悠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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